本書為中國首位榮獲卡夫卡文學(xué)獎的著名作家閻連科的中篇小說經(jīng)典集,為“中國中經(jīng)典”系列之一,收入閻連科膾炙人口和具代表性的小說《四號禁區(qū)》和《中士還鄉(xiāng)》兩部。 作者簡介: 閻連科,1958年出生于河南嵩縣,1978年應(yīng)征入伍,1985年畢業(yè)于河南大學(xué)政教系、1991年畢業(yè)于解放軍藝術(shù)學(xué)院文學(xué)系。1979年開始寫作,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情感獄》、《日光流年》、《堅硬如水》、《受活》、《丁莊夢》、《風(fēng)雅頌》、《四書》等十部,中、短篇小說集《年月日》、《黃金洞》、《耙耬天歌》、《朝著東南走》等十余部,散文、言論集十二部;另有《閻連科文集》十六卷。曾先后獲第一、第二屆魯迅文學(xué)獎,第三屆老舍文學(xué)獎和其他國內(nèi)外文學(xué)獎項20余次。入圍2013年度英國曼布克獎短名單,并獲得第十二屆馬來西亞“花蹤世界華文文學(xué)獎”。其作品被譯為日、韓、越、法、英、德、意大利、荷蘭、挪威、以色列、西班牙、塞爾維亞等20種語言,在2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出版,F(xiàn)供職于中國人民大學(xué)文學(xué)院,為教授、駐校作家。 目錄: 四號禁區(qū) 中士還鄉(xiāng)那天,就在這樣的溪邊,中士和妹妹挑水,栽紅薯苗。 一擔(dān)兩個大桶,從溝底擔(dān)到山頂,要一晌工夫,路上少說三歇。實在挑不動了,妹就坐在溪邊不動,把腳伸進水里,臉上貼著愁容,如張著一塊黃布。 中士把四個水桶打滿,望望太陽,像望著救不滅的大火:“奶奶的……天!”妹妹看看天,看看哥的臉,說:“快驗兵了!备缯f:“知道……”妹說:“你去驗吧。”中士看看妹妹,起身走到溝邊摘幾片桐葉,一個桶中放了兩片,以防走時水濺。然后,目光掛著坡上黃焦焦的土地,說算啦,當(dāng)了兵也不定有意思,有出息。妹不看哥。 她兩腳在水中對搓,聲音像干裂濁重的開門聲,在溝中沉沉滯著。我聽說了,妹說,全大隊找不到年輕黨員,說誰是黨員,誰就能當(dāng)村干部。 中士挑起水擔(dān),說:“我當(dāng)兵了……你咋辦?”妹起身,將扁擔(dān)擱在肩上,直腰,沒挑起;又直腰,又沒挑起,說:“我嫁!薄凹弈模俊薄澳亩夹,反正都是跟人過日子!薄澳惆阉沟舭胪。”“不倒!薄暗沟!”“我擔(dān)得動!”她就果真擔(dān)起了水桶,身子朝地面縮去,人矮了許多,唯脖子,越發(fā)細長,像紅皮樹枝朝空中探著。這么,中士和妹妹就如拉車瘦馬,一寸一步朝山上挪動。天在他們頭頂懸著,吱呀的勾擔(dān)聲,在天下頭上打戰(zhàn),纏在草間的細路,被他們踩得起伏。妹妹在前,中士在后。路上,他說歇吧,妹對著山說,不歇。一路上,妹就果真未歇。 她的腰脊彎著,像弓。他總以為他會突然聽到一聲山裂,然后妹就哎呀一聲,倒在地上,腰脊如樹枝般,咔嚓斷了,兩個水桶叮當(dāng)叮當(dāng)、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爻较聺L去?墒牵玫难咕湍敲磸澲,且越發(fā)彎去,可卻硬是未斷,如骨中牽了柔韌皮繩,直到妹的兩個水桶越來越低,將拖著地面,她也沒有放桶歇息。 快到山頂時,太陽極低,仿佛伸手可摘。日光在黃土上曬一層灰燼,腳軋過去,騰起一層黃煙。妹似乎實在挺不住了,她就用力把擔(dān)子朝天上一拱,換了肩,回頭說:“要是你能人黨當(dāng)支書,妹嫁給瞎子瘸子都成!”說罷,妹又挑著水擔(dān)上山,她努力把彎脊拱起來,把肩平端著,所以她就仰著頭,眼盯著頭上的瓦色天。 站著沒動,中士忽然覺到肩上的水擔(dān)重極,再不歇陣,腰骨就真要斷了。他拿手扶到腰上,摸到骨頭在他手縫間顫抖,慌不迭兒放下水桶,蹲在地上,望著妹妹一挺一挺走上山去,終于進了天里。 前面就是陳村。 陳村同樣是百口人家,房子零散錯落。樹木倒旺:泡桐、槐樹、楊樹、榆樹、椿樹、栗樹、皂角樹等,都是北方山區(qū)的家常樹,并無奇異,且成材者居少,多是歪歪彎彎扭扭,造一片樹蔭罷了。遠看這陳村,在日光中,就如望見一塊黑布飄掛在青青黃黃的坡面。 中士的衣服很扎人眼,在這熱天,村人們的衫兒都是披披掛掛,似穿非穿,而中士卻著了軍褲、襯衣。襯衣扎在褲中,還拉出一點,半蓋腰帶,遠看近看,都是從部隊上轉(zhuǎn)回來的。于是人來到陳村,一群孩娃、閑老就在村頭接瞧。 他知道妹家住哪,可還是要問:“我妹家住哪?”“誰是你妹?”“陳餅子家。”“搬家了,村后頭一戶!敝惺肯,幸虧多問一句,就踏著胡同,朝后村走去。 胡同里幾層綠蔭,人走胡同如游在水里。有幾個男孩娃,在中士前面跑著,不時回頭張望。不消說,是到陳餅子家報說有人來了。 中士一身涼爽,在胡同里東張西望。這胡同極老舊,老是由各戶院墻、后墻、山墻組成,墻上的泥片皆已脫落,蛛網(wǎng)在墻角結(jié)著,偶有一門一口,也躲躲閃閃,退到胡同墻后。去年的舊對聯(lián)、舊柏枝還依然貼著插著,顯著規(guī)矩。 胡同里是板結(jié)的干泥路,一尺遠坐落一個泥疙瘩,中士每走一步就如踏上了一座峰嶺,一邁一邁很愜意,像城里人在鐵路上踩枕木散步,不一會兒就把這破落胡同丟在了身后。 到將鉆出胡同時,中士站住了。 妹妹在面前。 她倚在一方院落的大門框上,懷里抱著個約摸一歲的孩娃,兩眼直勾勾地望著中士,身邊站幾個剛跑來的男孩,一動不動,一言不言,眼角有兩粒清淚牢牢結(jié)著不肯落下。 她懷里的孩娃,也一樣望著中士,眼里滿是疑光。 就這么,一陣好靜,如一個村落都沒了人樣。中士始終看著妹的額門。妹的額門原先——三年前十七歲時光光潔潔,平平展展,眼下,冷丁兒就刻滿了溝渠豁崖,像一片亂七八糟的世界。 有只知了從他們的靜中掙扎著叫出了聲,僵著翅膀飛走了。 妹把懷里的孩娃換了胳膊抱定,拉下布衫,蓋嚴(yán)實露著的白奶。 P94-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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