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大諷刺小說》是由北京市社科院文學所前所長呂智敏歷時幾年編纂整理的一套名家賞析歷代短篇小說文庫中的一本。全書共精選了歷代諷刺小說中的經典十篇,分別是《滕大尹鬼斷家私》《巧妓佐夫成名》《貪婪漢六院賣風流》《趙縣君喬送黃柑吳宣教干償白鏹》《癡郎被困名韁惡髡竟投利網》《百和坊將無作有》《掘新坑樫鬼成財主》《首陽山叔齊變節(jié)》《羅剎海市》《司文郎》,全書為了便于閱讀,或加注釋,或加翻譯。屬于能夠經受時間考驗的經典之作。 作者簡介: 呂智敏,知名學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退休前任北京社會科學院文學所所長、研究員,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待遇。著有學術專著《化俗為雅的藝術——京味小說特征論》《詩源詩美詩法探幽——<原詩>評釋》《話語轉型與價值重構——世紀之交的北京文學》等十部,論文百余篇。主編《文藝學新概念詞典》《名家賞析歷代短篇小說系列》等。 目錄: 《十大諷刺小說》 目錄: 呂智敏/ 滕大尹鬼斷家私明馮夢龍/ 巧妓佐夫成名明周清源/ 貪婪漢六院賣風流明席浪仙/ 趙縣君喬送黃柑吳宣教干償白鏹明凌濛初/ 癡郎被困名韁惡髡竟投利網明陸人龍/ 百和坊將無作有清酌元亭主人/ 掘新坑慳鬼成財主清酌元亭主人/ 首陽山叔齊變節(jié)清艾衲居士/ 羅剎海市清蒲松齡/ 司文郎清蒲松齡/ 《十大諷刺小說》 目錄: 呂智敏/ 滕大尹鬼斷家私明馮夢龍/ 巧妓佐夫成名明周清源/ 貪婪漢六院賣風流明席浪仙/ 趙縣君喬送黃柑吳宣教干償白鏹明凌濛初/ 癡郎被困名韁惡髡竟投利網明陸人龍/ 百和坊將無作有清酌元亭主人/ 掘新坑慳鬼成財主清酌元亭主人/ 首陽山叔齊變節(jié)清艾衲居士/ 羅剎海市清蒲松齡/ 司文郎清蒲松齡/ 《十大諷刺小說》 滕大尹鬼斷家私 明馮夢龍 玉樹庭前諸謝,紫荊花下三田;塤和好弟兄賢,父母心中歡忭。多少爭財競產,同根苦自相煎。相持鷸蚌枉垂涎,落得漁人取便。 這首詞,名為《西江月》,是勸人家弟兄和睦的。且說如今三教經典,都是教人為善的,儒教有十三經、六經、五經,釋教有諸品《大藏金經》,道教有《南華沖虛經》,及諸品藏經,盈箱滿案,千言萬語,看來都是贅疣。依我說,要做好人,只消個兩字經,是“孝弟”兩個字[1]。那兩字經中,又只消理會一個字,是個“孝”字。假如孝順父母的,見父母所愛者亦愛之,父母所敬者亦敬之,何況兄弟行中,同氣連枝,想到父母身上去,那有不和不睦之理?就是家私田產,總是父母掙來的,分什么爾我?較什么肥瘠?假如你生于窮漢之家,分文沒得承受,少不得自家挽起眉毛[2],掙扎過活。見成有田有地,兀自爭多嫌寡,動不動推說爹娘偏愛,分受不均。那爹娘在九泉之下,他心上必然不樂。此豈是孝子所為?所以古人說得好,道是:“難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痹趺词请y得者兄弟?且說人生在世,至親的莫如爹娘;爹娘養(yǎng)下我來時節(jié),極早已是壯年了,況且爹娘怎守得我同去?也只好半世相處。再說至愛的莫如夫婦,白頭相守,極是長久的了;然未做親以前,你張我李,各門各戶,也空著幼年一段。只有兄弟們,生于一家,從幼相隨到老,有事共商,有難共救,真像手足一般,何等情誼!譬如良田美產,今日棄了,明日又可掙得來的;若失了個弟兄,分明割了一手,折了一足,乃終身缺陷。說到此地,豈不是“難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若是為田地上壞了手足親情,到不如窮漢赤光光沒得承受,反為干凈,省了許多是非口舌。 如今在下說一節(jié)國朝的故事[3],乃是“滕大尹鬼斷家私”。這節(jié)故事,是勸人重義輕財,休忘了“孝弟”兩字經?垂賯儯蚴怯械苄譀]弟兄,都不關在下之事,各人自去摸著心頭,學好做人便了。正是: 善人聽說心中刺,惡人聽說耳邊風。 話說國朝永樂年間,北直順天府香河縣[4],有個倪太守[5],雙名守謙,字益之,家累千金,肥田美宅。夫人陳氏,單生一子,名曰善繼,長大婚娶之后,陳夫人身故。倪太守罷官鰥居,雖然年老,只落得精神健旺。凡收租放債之事,件件關心,不肯安閑享用。其年七十九歲,倪善繼對老子說道:“‘人生七十古來稀’。父親今年七十九,明年八十齊頭了,何不把家事交卸與孩兒掌管,吃些現(xiàn)成茶飯,豈不為美?”老子搖著頭,說出幾句道: “在一日,管一日。替你心,替你力,掙些利錢穿共吃。直待兩腳壁立直,那時不關我事得! 每年十月間,倪太守親往莊上收租,整月的住下。莊戶人家,肥雞美酒,盡他受用。那一年,又去住了幾日。偶然一日,午后無事,繞莊閑步,觀看野景。忽然見一個女子,同著一個白發(fā)婆婆,向溪邊石上搗衣。那女子雖然村妝打扮,頗有幾分姿色: 發(fā)同漆黑,眼若波明。纖纖十指似栽蔥,曲曲雙眉如抹黛。隨常布帛,俏身軀賽著綾羅;點景野花,美豐儀不須釵鈿。五短身材偏有趣,二八年紀正當時。 倪太守老興勃發(fā),看得呆了。那女子搗衣已畢,隨著老婆婆而走。那老兒留心觀看,只見他走過數(shù)家,進一個小小白籬笆門內去了。倪太守連忙轉身,喚管莊的來,對他說如此如此,教他訪那女子跟腳[6],曾否許人,“若是沒有人家時,我要娶他為妾,未知他肯否?”管莊的巴不得奉承家主,領命便走。原來那女子姓梅,父親也是個府學秀才。因幼年父母雙亡,在外婆身邊居住。年一十七歲,尚未許人。管莊的訪得的實了,就與那老婆婆說:“我家老爺見你女孫兒生得齊整,意欲聘為偏房[7]。雖說是做小,老奶奶去世已久[8],上面并無人拘管。嫁得成時,豐衣足食,自不須說,連你老人家年常衣服、茶、米,都是我家照顧,臨終還得個好斷送[9],只怕你老人家沒福。”老婆婆聽得花錦似一片說話,即時依允。也是姻緣前定,一說便成。管莊的回復了倪太守,太守大喜。講定財禮,討皇歷看個吉日,又恐兒子阻擋,就在莊上行聘,莊上做親。成親之后,一老一少,端的好看!真?zhèn)是: 恩愛莫忘今夜好,風光不減少年時。 過了三朝,喚個轎子,抬那梅氏回宅,與兒子媳婦相見。闔宅男婦,都來磕頭,稱為“小奶奶”。倪太守把些布帛,賞與眾人,各各歡喜。只有那倪善繼,心中不美。面前雖不言語,背后夫妻兩口兒議論道:“這老人忒沒正經,一把年紀,風燈之燭,做事也須料個前后,知道五年十年在世,卻去干這樣不了不當?shù)氖?討這花枝般的女兒,自家也得精神對付他,終不然耽誤他在那里,有名無實?還有一件,多少人家老漢身邊,有了少婦,支持不過,那少婦熬不得,走了野路,出乖露丑,為家門之玷。還有一件,那少婦跟隨老漢,分明似出外度荒年一般,等得年時成熟,他便去了。平時偷短偷長,做下私房,東三西四的寄開,又撒嬌撒癡,要漢子制辦衣飾與他;到得樹倒鳥飛時節(jié),他便顛作嫁人,一包兒收拾去受用。這是木中之蠹,米中之蟲,人家有了這般人,最損元氣的!庇终f道:“這女子嬌模嬌樣,好像個妓女,全沒有良家體段[10],看來是個做聲分的頭兒[11],擒老公的太歲。在咱爹身邊,只該半妾半婢,叫聲姨姐,后日還有個退步,可笑咱爹不明,就叫眾人喚他做‘小奶奶’,難道要咱們叫他娘不成?咱們只不作準他,莫要奉承透了,討他做大起來[12],明日咱們顛到受他嘔氣[13]!狈蚱薅,唧唧噥噥,說個不了。早有多嘴的傳話出來,倪太守知道了,雖然不樂,卻也藏在肚里。幸得那梅氏秉性溫良,事上接下,一團和氣,眾人也都相安。 過了兩個月,梅氏得了身孕,瞞著眾人,只有老公知道。一日三,三日九,捱到十月滿足[14],生下一個小孩兒出來,舉家大驚。這日正是九月九日,乳名取做重陽兒。到十一日,就是倪太守生日。這年恰好八十歲了,賀客盈門。倪太守開筵管待,一來為壽誕,二來小孩兒三朝,就當個湯餅之會。眾賓客道:“老先生高年,又新添個小令郎,足見血氣不衰,乃上壽之征也!蹦咛卮笙病D呱评^背后又說道:“男子六十而精絕,況是八十歲了,那見枯樹上生出花來?這孩子不知那里來的雜種,決不是咱爹嫡血,我斷然不認他做兄弟!崩献佑謺缘昧耍膊卦诙抢。 光陰似箭,不覺又是一年,重陽兒周歲,整備做晬盤故事[15]。里親外眷,又來作賀。倪善繼到走了出門,不來陪客。老子已知其意,也不去尋他回來。自己陪著諸親,吃了一日酒。雖然口中不語,心內未免有些不足之意。自古道“子孝父心寬”,那倪善繼平日做人,又貪又狠,一心只怕小孩子長大起來,分了他一股家私,所以不肯認做兄弟,預先把惡話謠言,日后好擺布他母子。那倪太守是讀書做官的人,這個關竅怎不明白[16]?只恨自家老了,等不及重陽兒成人長大,日后少不得要在大兒子手里討針線,今日與他結不得冤家,只索忍耐?戳诉@點小孩子,好生痛他;又看了梅氏小小年紀,好生憐他。常時想一會,悶一會,惱一會,又懊悔一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