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突然十年便過去


作者:周耀輝     整理日期:2014-12-02 11:02:50

突然十年便過去了,著名作詞人周耀輝先生再次推出在內(nèi)地的首部動情作品──《突然十年便過去》的精裝版。耀輝說,一輩子的事情和一本書也相似,沒有我們,沒有書。沒有書,沒有我們。四年來,多多少少的事情當(dāng)中,我們因此成了朋友。也許,突然百年便過去。也許,突然,你,在讀者這本書,此刻,已是百年后。
  此書不只是周耀輝先生個人的記錄、懷念或感受,文中的那些人、那些事,會絲絲連連地讓人想起,在時間的流河里,你也曾碰過、愛過、懷念過的一些人、一些事。
  周耀輝先生說:此書的文章很多寫來不止十年,集結(jié)叫《突然十年便過去》可以嗎。其實十年已經(jīng)不是一個實數(shù),而是一個代名詞。
  十年,代表了——青春。
  作者簡介:
  周耀輝
  生于1961年,1989年憑借為達(dá)明一派所作《愛在瘟疫蔓延時》出道,后成為黃耀明御用詞人,并為黎明、王菲、林憶蓮、莫文蔚、謝霆鋒、陳奕迅等眾多藝人作歌詞近百首,作品題材往往取材于現(xiàn)實,涉及社會、政治、歷史、宗教、文化、同/異性戀等,與林夕、黃偉文并稱“香港三大詞人”。
  目錄:
  目錄:
  
  精裝版序一本書的事情/001
  自序Ⅰ(簡體字版)膠花。文字/001
  自序Ⅱ(港版)紙上染了藍(lán)/001記我
  木屋四少年/00
  雅加達(dá)賀新歲/0
  醉過新年/0
  生活有沒有意義/0
  決裂/0
  蘿卜糕/0
  不可哭回來/0
  記夢/0
  山頂霧氣重/0
  目錄:
  精裝版序一本書的事情/001
  自序Ⅰ(簡體字版)膠花。文字/001
  自序Ⅱ(港版)紙上染了藍(lán)/001記我
  木屋四少年/00
  雅加達(dá)賀新歲/0
  醉過新年/0
  生活有沒有意義/0
  決裂/0
  蘿卜糕/0
  不可哭回來/0
  記夢/0
  山頂霧氣重/0
  欲哭的日子/0
  一加一等于二/0
  肥了瘦了/0
  光圓如月的頭/0
  為著一個嬰兒的誕生/0
  改名/0
  賣物會/0
  三枚調(diào)酒棍/0
  我們是一起長大的/0
  情像火灼般熱/0
  身軀上植著一朵向日葵/0記她們
  不開心的朋友/0
  教我如何不想她/0
  第三者的三條問題/0
  顏色不同/0
  她改變了發(fā)型/0
  三人夢/0
  無禮女子/0
  這個人笑得怪/0
  從淺水灣步回西環(huán)/0
  姻緣石/
  我厭煩我自己/
  越是墮落越是想飛/
  水仙花的蕊/
  笑著的疤痕/
  一杯一碟/
  她今天結(jié)婚/
  如你再不肯說便錯過/
  一切不過是聲音/
  灰蒙蒙的幾乎看不見/
  兩頭戲罷的孔雀/
  我在她面前嘔吐/
  盒中盒/
  我欺騙她欺騙我/
  遲了/
  歷盡滄桑/
  安娜/
  為什么哭起來/記他們
  永祖舅父/
  一本書的事情
  突然四年便過去。
  老套的開場白,卻始終是我感覺最強(qiáng)烈的。
  2010年,我給簡體字版《突然十年便過去》寫序,2014年,再寫。
  四年來,在我身上發(fā)生的事與情,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也許,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永遠(yuǎn)不會太多,永遠(yuǎn)不會太少,只是,偶然,我們又會覺得太多了,太少了。
  一輩子的事情如此,一本書的事情也是如此。
  我益發(fā)覺得,關(guān)于一本書,關(guān)于文字創(chuàng)作,我學(xué)過多多少少可以談?wù)摰慕嵌龋核奈膶W(xué)價值,經(jīng)濟(jì)利益,消閑功能,身份象征,社會關(guān)懷,政治力量,宗哲倫理……,但,這些,我統(tǒng)統(tǒng)不肯定。
  至少,此刻,我想起關(guān)于這本書的人,所有讓書成書的人,從編書的到讀書的。
  沒有我們,沒有書。
  沒有書,也沒有我們。
  四年來,多多少少的事情當(dāng)中,我只想說,我們因此成了朋友。
  也許,突然百年便過去。
  也許,突然,你,在讀著這本書,此刻,百年后。
  周耀輝
  2014.06.13阿姆斯特丹00突然十年便過去自序Ⅰ膠花。文字自序Ⅰ
  膠花。文字
  1988年,我開始寫歌詞,從此,寫作成了我生活之中重要的一部分。
  當(dāng)時,我完全不曾預(yù)測我與文字將會演變?yōu)槿绱思m結(jié)的關(guān)系,和問題。是我創(chuàng)造文字,還是文字創(chuàng)造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場關(guān)系有時給我安靜,有時給我騷動,有時給我澄明,有時給我混沌。借用我剛寫下的一句詞,我因此得以完整,也寂寞。
  寫作是寂寞的。尤其是我從1992年起,大部分時間都在荷蘭度過,而我大部分的文字都是在荷蘭寫成,寫成之后也就舍我而去,而它究竟到哪里去,碰到了什么人,成就了什么事,我往往毫不知情,但好奇。
  小時候,我家窮,孩子們都要做些家庭手工業(yè)幫補(bǔ)家計。其中我異常清晰的記憶是穿膠花,特別是穿一個個很大很復(fù)雜的圣誕花環(huán),那些塑膠(后來才知道的)一品紅很尖很利,我的指頭流過不少血,比膠花更紅。
  當(dāng)時,坐在滿地塑膠紅紅綠綠之中的我很好奇,這些由我手穿插而成的圣誕花環(huán),將會掛在哪個地方哪個家里,家里有些跟我相像也不相像的孩子嗎?他們的生活好嗎?他們正在做什么?他們會因為花環(huán)而雀躍嗎?他們會把花環(huán)掛到彼此身上嗎?他們會把花環(huán)拆掉變成另一個玩意嗎……
  于我,文字,一如膠花。
  我的文字漂洋過海到達(dá)香港,我已經(jīng)覺得很奧妙。但畢竟,香港是我生我長的城市。而當(dāng)我知道我的文字甚至越過邊界,四散在北方,而你們居然看到,我的喜悅是屬于孩子的。
  一個還在穿膠花的孩子。
  周耀輝
  二零一零年十月十日00自序Ⅱ紙上染了藍(lán)自序Ⅱ
  紙上染了藍(lán)
  在我還沒有發(fā)表任何作品之前,已經(jīng)想過一定要寫一篇小說。
  小說的主題、主線,甚至主角我都不清楚,只知道開始的一幕必定是一場葬禮,一個父親的葬禮,兒子剛好撒下一抔土,而視點(diǎn)居然是從下而上,看到零零碎碎的土撲面而來,破裂了一片藍(lán)天。
  因此,我知道那是我對我父親的憤怒。他在我兩歲的時候拋下了我們,跑到我至今依然覺得遙不可及的地方。他和我們唯一的連系就是隔一段時間寄回來的家用,不夠,不定,零碎得就像葬禮上的土。
  有一段時間,我以為我已經(jīng)不再憤怒。
  在我剛滿三十而又決定像他一樣離開香港的一年,我以為我可以像另一個成年男人般與他對話。但他,已經(jīng)變了老年人。他回信了,罕有地,說不想再想起以往的種種,只想安靜地度過晚年,因此,不想見我。
  我在不甘與不忍之間,始終沒有輕舉妄動。
  直到今年二月,我打了電話給他,竟然是因為我媽的死亡。我把消息告訴他,他大概也很錯愕吧,然后問我,剛寄回來給我們過年的家用收到了嗎?半世紀(jì)的恩恩怨怨,一時之間,他如何承受而又作出恰當(dāng)?shù)姆磻?yīng)呢,大概也不可能有任何恰當(dāng)?shù)姆磻?yīng)。但我當(dāng)時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我的憤怒,帶著年年月月的重量,聚到我身體之巔。我的指頭抓緊,我的舌尖快要裂開。
  我姊姊看到了,把電話接過來,然后叫爸爸不要擔(dān)心,我們會打點(diǎn)喪事,待一切辦妥再告訴他。姊姊詭異地安靜,對我說,這大概就是男與女的分別吧,女的,總是心腸軟。
  我不肯定我媽是不是心腸軟。我只知道她必須以一種硬的姿態(tài)才能夠過日子。畢竟在那個年代,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可以選擇的姿態(tài)其實真的不多。媽很少談到她的選擇。有一次,在她沒有八十也有七十的時候,她說,當(dāng)時沒有改嫁,真笨。媽從來沒有說過追求她的是怎樣的男人,是一個還是兩個還是幾個。只是不斷告訴我和我姊姊不想我們變了“油瓶仔”。有時候也想,假如我真的有個繼父,我會不會因此少了一些對我生父的憤怒呢?唯一我比較肯定的,就是我必須記住我媽大半生沒有白過,因此,我才可以不太責(zé)怪我爸。
  于是,我決定書寫,證實她的大半生沒有白過。
  在我媽去世之后,我沒有想過寫什么。終于執(zhí)筆,有兩個原因,一遠(yuǎn)一近。遠(yuǎn)因是有人送了一本書給我,是保羅·奧斯特(PaulAuster)的《孤獨(dú)及其所創(chuàng)造的》。我每天睡前都在看,但不出一兩頁就睡著了。有一次,我坐火車帶了書慢慢地看,慢慢地,悲從中來。作者寫的是他剛?cè)ナ赖母赣H。于是,我懷疑,我先前看一兩頁就睡著,不是因為我累,也不是因為書悶,是我逃避。而近因,就是《突然十年便過去》出版,編輯叫我寫序。
  我想,我媽,可能就是我的序。
  要寫好這個序,可是非常困難?,我從文首到這里,轉(zhuǎn)彎抹角,仿佛有一種邏輯,卻也不無混亂。也許,就當(dāng)是我媽對我的影響吧。假如她是前言,也不必然決定后語。
  縱然,在艱難的生活下,我相信她寧愿看有把握的故事。所以她喜歡好萊塢片,尤其愛看動作片和恐怖片。后來,我猜測她在電影里頭那個說英語而簡單的世界里,看到她的男人。我從來沒有問她。而她從我兩三歲起一直帶著我和我姊姊去看電影,有時一天兩場。我還清楚記得克林特·伊斯特伍德(ClintEastwood)電影里的血跡。我也記得最后一場和她一起看的電影是《2012》,當(dāng)時她八十三了,外出都要靠輪椅,但那一次,她撐著拐杖可以跑到洗手間。我從來沒有問她電影對她的意義,但我很明白是她生存力量之一。
  我從我媽身上漸漸體會流行文化與日常生活的關(guān)系。后來,我參與了制作流行文化,然后,也開始進(jìn)行當(dāng)中的研究。
  當(dāng)然,假如我的事業(yè)由我媽選擇,她一定另有向往。
  我寫歌詞寫了十多二十年,她從來沒有親自讓我知道她看過我的作品,只是偶然地會對我說那位親戚那位鄰居在電視上看到我的名字。我學(xué)會了那是她表達(dá)以兒為榮的方式。至于我念博士,對她來說,更是匪夷所思。我媽較多說的,就是仔啊仔,如果當(dāng)天你留在政府工作,今天一定賺很多錢了。
  盡管如此,我媽從來沒有阻擋我認(rèn)為重要的選擇。
  在種種小事情上,例如去哪家酒樓吃飯,什么時候應(yīng)該回家,我媽處處顯示她的霸道,也是焦慮。但在大決定上,她都由得我。我小學(xué)畢業(yè),她想我報讀工業(yè)中學(xué),因為我們窮,可能我還未念完中學(xué)已經(jīng)要出來工作幫補(bǔ)家計,有門手藝總是好的。但我沒有聽她的。后來,我選了文科,入大學(xué)也選了文學(xué)院,而不是她所期望的法律系。后來,我才醒覺她一定非常非常失望,當(dāng)時我只管做自己認(rèn)為該做的事。
  我叫我媽失望的應(yīng)該很多,而我所知道的應(yīng)該比她親口告訴我的多。有一次,家里不尋常地剩下我和她,然后她又說起我沒有結(jié)婚生子的事情,說沒有機(jī)會抱我給她的孫是她做人的最大遺憾。
  面對如此粗暴的指責(zé),我也只能還以粗暴。
  我說,你當(dāng)初不也是個走上異路的人嗎?
  跟很多我所認(rèn)識的家庭一樣,我媽很少向她的子女提及自己的往事。例如她與我爸的糾結(jié),從來沒有告訴我。我只能間接聽回來,加上自己的推理與幻想,然后就成為我所相信的歷史:她在還是少女的時候離開了自己的家,搬到了一個相熟男生的家,后來又跟他們一家去了香港。我媽本姓周,到香港后跟了這男生一家姓成,誰知后來又嫁給了姓周的,誰知后來這個姓周的與另一個女人在另一個地方經(jīng)營了另一個家。剩下她,與我,和我姊,在香港。
  當(dāng)中的曲折她都沒有多說。我唯有認(rèn)定她當(dāng)時一定是個離奇的少女。
  而這個離奇的少女在我認(rèn)識她的最后幾年,變得充滿牢騷,不是抱怨周身骨痛,就是哀嘆百無聊賴。她躺在床上的那種孤獨(dú),往往令我想起更早年的她,患了抑郁癥,不是睡覺,就是罵人。
  那時我只有十多歲,突然失去了堅強(qiáng)的媽媽,因此我害怕軟弱。有一次,我媽批評某個婦人,說她只能共富貴,不能共患難。我覺得她在說我。而后來,我又三番四次神經(jīng)質(zhì)地證明我也可以此志不渝。
  對于我媽近年的孤獨(dú),我無能為力。幸好在她體力還可以的時候,我說服她來阿姆斯特丹探我。那一年的夏天特別明媚,她開心地坐在輪椅上跟我們到處觀光。我問她吃西餐還是中菜,她說,當(dāng)然是西餐,中菜隨時在香港也吃得到。有一個下午,我們坐在路邊咖啡店,我媽對旁邊一家雜貨店很有興趣,于是一個人撐著拐杖蹣蹣跚跚地走過去,盡管言語不通,她還是滿載而歸。
  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看過如此活潑,如此有生命力的媽媽。
  在阿姆斯特丹機(jī)場送別的時候,我強(qiáng)烈地覺得,可能我不會再見到如此的她了。我不知所措。我媽握著我的手,說:仔,我知你乖。
  我常常覺得“乖”這個字很奇怪,像缺少了什么似的。對,是一雙腿。可能是我先學(xué)會了“加減乘除”的“乘”。而假如我是乖仔,我媽是不是良母呢?然后,我發(fā)覺,跟“乖”一樣,“良”對我來說也是不完整的字。我想到了“娘”。我不是不明白,女良成娘,但我更覺得是娘必須拋棄作為女人一些珍貴的東西才成就了良。
  所謂的美德難道都是殘缺,都需要拋棄才能成就的。
  我不寫了,累了。
  那一天,我為了思念,跑到一個我認(rèn)為最值得我坐下來思念的地方,從傍晚一直坐到天黑,暮色居然爬到我眼里。我在紙上試圖寫下我所記得關(guān)于我媽的事。這頁紙后來放在我新買的牛仔褲袋里。染了藍(lán)。
  紙上很多的筆記:銀鐲子,耳挖,蘿卜糕,新師奶……我都沒有寫下來。先前撒下一抔土,后來一點(diǎn)一滴地執(zhí)拾起來。這樣的事談不上完成不完成。
  只能繼續(xù)。
  紙上若隱若現(xiàn)的藍(lán),就當(dāng)是一個約定。
  《孤獨(dú)及其所創(chuàng)造的》里有句話說得很好:試圖說關(guān)于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一種虛榮。于我,虛榮也許是我稍有把握的真實。
  周耀輝
  二零一零年六月四日到七日
  赤柱/銅鑼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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