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老師從沒表揚過江小蘭。老師不是一個吝嗇的人,她表揚起學習委員陳小麗來,像電視上韋小寶說的,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表揚起班長王小成來,也像黃河決堤一樣一發(fā)而不可收。 唯獨一看見江小蘭,她的雙唇就立馬抿成了一道縫,比電焊焊得還死的一道縫。 就因為江小蘭在全班最不引人注目嗎? 要知道,班上最調(diào)皮搗蛋的茍小志都得到過老師表揚了。 劉正權(quán),一個出生于江漢平原小溝里的農(nóng)家子弟,一個家庭貧困、初中沒讀完就當上了放牛娃的人,專司微型小說創(chuàng)作,作品被國內(nèi)各大文學期刊爭相發(fā)表并轉(zhuǎn)載,成為當下湖北微型小說界的一匹黑馬,以每年省級媒體上稿20萬字左右的速度迅速崛起,成為中國微型小說界創(chuàng)作的中堅力量,也是全國為數(shù)不多的專靠寫微型小說養(yǎng)家的新銳作家之一。用寫小說的方法寫故事,用寫故事的方法寫小說——這是他自成一家的獨特風格。在小事中挖掘人性,在人性中質(zhì)疑生活——讀他的文字,你能清晰地看出一個人靈魂深處的血脈走向。魏開這本微型小說集,會讓你年輕的心靈更加成熟,讓你成熟的心靈更加純真! 作者簡介: 劉正權(quán),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2006年正式步入微型小說殿堂,先后在《羊城晚報》《百花園》《長江文藝》《芳草》《芒種》《新課程報》等國內(nèi)200多家報刊發(fā)表作品約60萬字。多篇作品被《小說選刊》《讀者》《微型小說選刊》《青年博覽》等知名報刊轉(zhuǎn)載,并入選《中國年度小小說 目錄: 心靈的花香 英雄 搭橋 應(yīng)聘 關(guān)懷 疏忽 幸福的鼻涕 螞蟻搬家 再笨一點多好啊 一碟香油 傷害 關(guān)照 成功 聽蛙 你得給俺擦回鞋心靈的花香 英雄 搭橋 應(yīng)聘 關(guān)懷 疏忽 幸福的鼻涕 螞蟻搬家 再笨一點多好啊 一碟香油 傷害 關(guān)照 成功 聽蛙 你得給俺擦回鞋 一個人的演出 親情的守望 排骨煨藕 惦記 五個南瓜窩子 娘的結(jié)婚照 靈魂的木寸莊 細腰 狗命 絕活 干娘的柳條 干爹的秋風 解凍 修橋 鎖桃 拔茅鉆 不掙窩心錢 皮四的境界 九段 雨夾雪 清明 福氣 米 古典的芬芳 買櫝還珠 畫蛇添足 鄭人買履 坐井觀天 孔融讓梨 亡羊補牢 掩耳盜鈴 守株待兔 驚弓之鳥 夏雨雪 空城 歲月的暗傷 喊報告的孩子 這叫噪音 新鮮的東西 自畫像 尿床 沒出息 指教 目標 瘋子 落腳 舍志 委屈 米酒 有病 我不認識她英雄 女人把電視機打開,插上VCD的電源,放進一張碟片,鋪天蓋地的洪水就在畫面上洶涌澎湃了。一只只沖鋒舟上,一段段堤壩上,解放軍抗洪搶險部隊在風雨中來回奔波著。 這其中,有她男人的身影,她肯定。雖然風雨模糊了女人的雙眼,雖然風浪淹沒了男人的口令,但她還是相信,男人就在眼前這場風雨中。 男人是解放軍某部的連長,屬于兵頭將尾,男人的夢想是上戰(zhàn)場,成為一名英雄。男人是在新婚第七天接到部隊電報的,要求他火速趕回部隊接受任務(wù),那一年,女人記得很清楚,是1998年。 1998年的洪水讓男人成了英雄,那一年成為英雄的戰(zhàn)士很多,但成為英雄遺孀的并不多,給英雄留下遺腹子的就更是鳳毛麟角了。 女人把英雄的遺腹子叫到電視畫面前,再一次發(fā)問:“乖,告訴媽媽,長大了當什么?” 兒子抬起頭,沖電視畫面呆呆地出神,不說話,眼淚長長地拖過嘴唇。不知怎的,兒子看見洪水的畫面就淚如雨下。是怕嗎?不得而知! 女人嘆口氣,用紙巾擦干那兩道淚痕:“乖,記好了啊,長大了當英雄,你是英雄的兒子呢!” 這回,女人沒哭,要不是當初哭得太多,影響了胎兒的發(fā)育,兒子也不至于九歲了還不會說話。請專家看過了,聲帶絕對沒問題,孩子有可能得的是較為罕見的自閉癥。 病因可能與女人有關(guān),自打男人去世后,女人整整把自己與外界隔絕了差不多三年,不隔絕,娘家人會綁了她上醫(yī)院拿掉眼前這個孩子的。 孩子長得像男人,嘴角一抿的樣子尤其像。男人接到電報的那天嘴角一直抿著。直到男人第二天早上不辭而別,她才看見那份電報靜靜地趴在床頭陪著她,電報上的字跡模糊了許多,一定是淚水浸泡的。 1998年,哪兒來的那么多水呢?要不連一向自詡有淚不輕彈的男人也淚如泉涌! 女人再嘆了口氣,明天,六一了呢! 兒子的節(jié)日,女人決定帶兒子去看他爺爺。爺爺家在鄉(xiāng)下,打生下這個孩子后,女人就離開了男人家,她對男人的遺像發(fā)過誓,要一個人把孩子撫養(yǎng)大。男人的老父親一人鰥居著,住在一起實在不方便,長舌婦的閑言碎語有時候比洪水猛獸還讓人避之不及的! 六一這天,是個晴天,女人和兒子收拾了一番,坐進了開往鄉(xiāng)下的班車。班車在鄉(xiāng)下的機耕道上顛簸得很兇,兒子卻很興奮,“哇哇”地尖叫著。女人不說話,她聽男人的戰(zhàn)友們講過,沖鋒舟在風浪里也是顛簸著前進的,莫非,兒子冥冥中能感受到這份天意? 車在村口停下來,女人牽了兒子走上了通向爺爺家的道路。鄉(xiāng)下的一切令兒子感到好奇,他一把掙脫女人,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撒起了歡兒。 “要是兒子能夠開口叫上兩嗓子,該有多好啊!”女人在后面默默想著心事。 因為想著心事,女人的腳步就慢了許多,等她的目光再次捕捉到兒子時,兒子已和一個六七歲的鄉(xiāng)村小女孩并排走在一起了! 女孩一身的大紅衣服和兒子一身的金黃運動服相映在天空下,真有那么點金童玉女的意思呢。女人看直了眼,只顧微笑,卻一點也沒發(fā)現(xiàn)一場意外正兇猛地逼近。 兩頭犍牛抵紅了眼,落敗的一方撒著蹄子沖兒子和小女孩跑過來,后面一頭還窮追不舍,小女孩的一身紅衣服更加激發(fā)了牛身上殘存的野性,鼻子噴著熱氣的犍牛搖晃著一對尖角氣勢洶洶地奔了過來。小女孩被這情景嚇傻了,腿一軟,抱著頭蹲在了地上。 呼救是來不及了,女人絕望地閉上了眼,還順手捂上了耳朵,她實在不忍心看見小女孩在牛蹄下被踐踏后血肉模糊的場面。 犍牛的踢踏聲忽然消失了,所有的聲音在一瞬間都消失了。良久,女人睜開眼從指縫望出去,兒子正張大了手臂護在女孩前面,兩頭牛呢,不知所措地拿眼瞪著眼前這個乳臭未干的小男人。這是怎樣驚心動魄的場景。 村里的大人們紛紛圍過來,牽開了兩頭犍牛,兒子從人縫中看見母親,“哇”的一聲哭了! 女人一把抱住兒子,拍著他的頭安慰說:“乖,不怕,我娃是英雄呢,英雄什么也不怕的!” 兒子忽然開了口,說出三個字:“媽,我怕!” 搭橋 市幼兒園舉辦搭積木比賽,說是為了培養(yǎng)孩子們動手動腦的能力,當然,既然是比賽,就得隆重才是。 怎樣才能算隆重呢?請領(lǐng)導(dǎo)講話?那些嚴肅的空話孩子們不喜歡。真正能讓孩子們起勁的事兒,莫過于上電視了。 好在不難,這個城市雖不算大,但經(jīng)濟實力不容忽視,有電視臺且不說,臺里的設(shè)備還可以做現(xiàn)場直播。 園長和臺長一商量,就直播,園長曾經(jīng)是臺長的同桌,是臺長想把她頭發(fā)盤起的同桌。 攝像機鏡頭下的孩子們像炸了窩的小麻雀,嘰嘰喳喳、有板有眼地忙碌著,沒人望著鏡頭傻笑,他們都想搭出最漂亮的圖形。 既是比賽,就得評獎,攝像機開始忙碌起來,主持人也開始即興采訪。 “這些積木作品中,有豪華的宮殿,有漂亮的四合院,有歐式的教堂,還有……”還有什么呢?主持人走到一組作品前,不知該如何表達了。 她眼前出現(xiàn)了三道積木搭成的圓拱,一個小男孩正怯生生地望著她。主持人愣了片刻,還是把話筒遞了過去:“能告訴阿姨你搭的是什么嗎?” “橋!”小男孩不假思索地一指地面:“三座橋!” 主持人笑了笑,如果說兩座橋的話她還可以理解,那第三座能算橋嗎?有那么微型的橋嗎?它還沒有兩指長呢。 “這是一個從鄉(xiāng)下來的孩子,”園長說,“他爸爸是一個建筑工人! “哦!”主持人來了興趣,“能告訴阿姨為什么要搭三座橋嗎?” 小男孩看了看鏡頭,臉紅得不行,指著那個中號的橋說:“我家住在山坡上,一有山雨下來,就不能出門,我想在溝上架座橋,把媽媽背出家門,讓她看看山外面的世界,媽媽腿不能動,一輩子沒下過山!” 主持人鼻子一酸,眼光移向另一座橋,小男孩指著那座大號的橋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這座橋我想搭在山腳下的小河邊,我們出門都得靠一條船。那次我跟爸爸進城,船壞了,過河的人等了兩天船才修好,大家又冷又餓,有幾個小朋友還哭了……”小男孩頓了頓,沖主持人一笑,“不過,阿姨我沒哭,真的沒哭!” 主持人點點頭,“阿姨相信你沒哭,那這個干什么用呢?”她用手指著那個不到兩指長的微型小橋。 “這個,”小男孩沉吟片刻,“我們鄰居家的小妹妹有病,不能跟我下山玩!聽爸爸說要做心臟搭橋的手術(shù),我想把這座橋搭在她心臟上!” 主持人不說話了,只是使勁將小男孩摟在懷里,小男孩給弄得莫名其妙,說:“阿姨,我對門的小妹妹太瘦太小,這座橋擠在心里會不會讓她心里更疼呀?” “不,不會的!”主持人再也忍不住了,淚花濺落開來。 當天的電視直播畫面就定格在這三座橋上,很多人都流下了淚。 小男孩年底回家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兩座橋架起來了,一座在山腳下的小河邊,一座在自家門口。并且,小男孩還發(fā)現(xiàn)對門的小妹妹居然和坐在輪椅上的媽媽一起在橋上等他。 小男孩還小,當時沒聽見主持人阿姨在直播結(jié)束前的一句話:“其實,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應(yīng)該搭建這樣一座橋!”小男孩只記得在場的大人們都哭了。 應(yīng)聘 寬大豪華的董事長辦公室里,常天龍正焦慮不安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秘書推門而入,請示說:“常董,有人要見您!”常天龍點點頭,“帶進來吧!” 進來的是女人,而且是兩個,一個三十多歲,西裝套裙,裝扮清爽且得體;另一個五十多歲,鄉(xiāng)下婦女穿著,倒也清潔整齊。 兩人手中都拿著一份晚報,跟常天龍桌上的那份同一個日期。常天龍知道,這兩個人是來應(yīng)聘的。 天龍集團的人都知道,常董不光有個女兒在國外攻讀碩士學位,還有一個兒子癱在家里,這就是常天龍在晚報上登招聘啟事的原因。 啟事很簡單:“招聘特別護理一名,女性,月薪5000元,面試!” 5000元,夠招一名中層管理人員了,常天龍出此高薪顯然是想一勞永逸。 也是的,常家的特別護理走馬燈似地換來換去,讓常天龍煩躁不已,再換下去,常天龍就該換腦子了,腦子整天鬧哄哄地亂成了一團麻。 常天龍吩咐秘書:“倒茶!” 茶端上來了,三十多歲的那個女人說了聲“謝謝”,掏出一份打印好的簡歷請秘書轉(zhuǎn)呈給常天龍,顯然,這是一個知進退、懂規(guī)矩的女人。 常天龍接過簡歷,上面寫著:“陳麗,護理學校畢業(yè),現(xiàn)在市人民醫(yī)院外科工作,連續(xù)兩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 有專業(yè),有經(jīng)驗,應(yīng)該是很合適的人選,常天龍微微點頭,向另外一個女人手一伸:“你的簡歷呢?” 五十多歲的女人愣了愣:“啥,簡歷?” “就是問你的基本情況!”秘書不耐煩了,簡歷都不準備一份,應(yīng)的啥聘。 “哦,情況啊,是這樣的,”女人喝了口水,“我在農(nóng)村,生有二男一女,正念書,男人有病,拖了七八年,剛過世!” “就這?”常天龍問。 “嗯!”女人點點頭。 “那好,先談一下我的兒子吧!背L忑堈f,“我兒子先天性佝僂病……” “啥,佝僂。俊编l(xiāng)下婦女顯然不明白。 “就是軟骨癥!”陳麗白一眼鄉(xiāng)下婦女心想:“簡單的醫(yī)學常識都不明白,還敢應(yīng)聘特別護理,想錢想瘋了吧。” “哦,癱巴啊!”鄉(xiāng)下婦女這下才明白了,明白了偏又加上一句廢話:“那不是成廢人了?” “誰說是廢人了!”秘書臉一黑,秘書知道常董最忌諱別人說他兒子是廢人了。 常天龍揮揮手打斷秘書,探身相詢:“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一下二位! 陳麗頷首:“常董請講!” 鄉(xiāng)下婦女沒說話,顯然是等常天龍發(fā)問!皩ξ页5000元高薪聘請一名護理二位是何看法?”常天龍抿上一口茶,慢條斯理說出來,“二位認為值嗎?” 陳麗年輕,反應(yīng)就快,說:“廣廈千間只住一隅,家財萬貫,日食三餐,5000元只不過是您常董的九牛一毛,當然值!” “那么,你認為呢?”常天龍轉(zhuǎn)向鄉(xiāng)下婦女!安皇侵挡恢档氖聝海 编l(xiāng)下婦女站了起來!芭叮泻胃咭?”常天龍一怔!袄显捳f了,無仇不成父子,無冤不成夫妻,他既然托生在你身上,你就該好好養(yǎng)他直到他死。”女人直來直去,一點沒在意旁邊的秘書臉都嚇白了,誰敢這么跟常天龍說話啊。 常天龍?zhí)焓及櫭碱^,在老板桌后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會盯著陳麗,一會看著鄉(xiāng)下婦女,顯然心里正在做著取舍。 常天龍慢吞吞踱到她們面前,示意秘書給他搬一把椅子過來。椅子搬來了,常天龍坐下,忽然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問你們最后一個問題吧!” 陳麗精神一振:“請講!” 常天龍先問陳麗:“如果你留下來,你會如何照顧我兒子?” 陳麗字斟句酌地說:“如果我有幸留下,我將像照顧自己爹娘一樣照顧他!” 這話雖說矯情但不為過,常董兒子都有四十歲了。常天龍一臉欣慰地點頭,轉(zhuǎn)向鄉(xiāng)下婦女,意思是該你表態(tài)了。 鄉(xiāng)下婦女臉紅了一下:“我要是能留下的話,一定像對待我兒子一樣對待他!” 這話又犯忌了,當常董兒子的媽,也不看看自己啥德性,秘書嘴都氣歪了,站起來就要轟鄉(xiāng)下婦女走。 常天龍卻一把握住鄉(xiāng)下婦女的手說:“謝謝,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你留下吧!”完了對陳麗一攤手,“抱歉,不過我也謝謝你!” 陳麗很奇怪,問:“常董我想問問您,我為什么不能留下?” 常天龍笑笑說:“古人說得好啊,父母待兒萬年長,兒對爹娘扁擔長!姑娘,你還沒小孩吧?如果有,你一定會領(lǐng)悟古人說的這句話!”說完對正在發(fā)呆的秘書說:“送客!” 關(guān)懷 醫(yī)者父母心。 我是一名醫(yī)生,一名心地柔軟的燒傷科醫(yī)生。 我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我牽掛著我的一個患者,一個全身燒傷面積達90%的患者,患者才9歲,眼下她只有雙腳上的皮膚是完好的。 她的全身涂滿了紫色的藥水,盡管這樣,還是不停地有黃水向外滲出,小女孩的嗓子被燒壞了,唯一能證明她一息尚未存的,是她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呼吸。 女孩的父母在千里之外打工,眼下守在女孩身邊的,是她年邁的外婆。 以我的經(jīng)驗,這個女孩只要熬過了今天,死神就無能為力了。臨下班時,我再三叮囑護士,千萬不要給女孩任何刺激,女孩雖然神志模糊,但聽力還是有的,她的外婆也被客客氣氣地請到了特護病房外。 吃過晚飯,我去沖涼時,電話響了。 妻接的電話,剛說一句話就沖洗澡間喊:“護士長找你!” 我光著身子沖出來,那個小女孩一直揪著我的心,護士長在那邊問我:“以您的經(jīng)驗看,眼下探望這個小女孩合適嗎?” “絕對不合適!”我一字一頓地說,“你又不是頭一次接觸如此嚴重的燒傷患者! “可……可是……”護士長在那頭似乎有難言之隱。 “可是什么呀,沒什么好可是的!”我口氣加重了。 “可是,院長要去探視怎么辦?”護士長嘀咕著。 “院長?他又不是門外漢,這個時候湊什么熱鬧!” “院長當然不是門外漢,是市長要來慰問的,還有記者跟著呢!”護士長頓了頓,“院長不好拒絕,再者,也給咱們免費宣傳吧!” “市長來慰問,他吃飽了撐的!”我大為光火,“等等,我洗好了就來!” 我胡亂擦了一把身上的水珠,套上衣褲風風火火地往醫(yī)院趕。 醫(yī)院雖說離我家不遠,可市長還是不愿意等我,等我氣喘吁吁地趕到時,護士長沖我攤攤手,意思是她已盡了力。 當我趕到病房時,看見一個教師模樣的人正俯身沖小女孩說:“知道嗎,市長親自來看你了!”那人一準是女孩的班主任,我猜測。女孩微微動了一下,這一下卻引起了記者極大的興趣,記者說:“她要能微笑一下就好了,當然是沖市長微笑一下!”說完這話記者調(diào)好焦距,選擇最佳視角,讓市長俯下身子,可女孩并沒笑的意識。班主任提高嗓門說:“江小惠,你是一名少先隊員,又是一名班干部,是老師最聽話的孩子,怎么就不曉得跟市長笑一下?這是最起碼的禮貌!” 奇跡就是在這個時候發(fā)生的,女孩江小惠似乎欠了欠身子,臉上皮膚擠了一下(如果還有皮膚的話),我聽見有黃色液體滴下的聲音,閃光燈不失時機地閃了一下,定格下這一感人的畫面。 市長出來時,看見一旁沮喪的我,院長介紹說這是江小惠的主治醫(yī)師。市長很用力地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干,一定要讓江小惠康復(fù)!” “康復(fù)!”我心里冷冷一笑,“我能干的,只是給江小惠開一張死亡通知書! 他們不知道,剛才江小惠是用了最后的一點力氣跟他們打的招呼。 疏忽 老師一再強調(diào):“明天的公開課上,舉手發(fā)言一定要積極,要踴躍!薄安贿^”,老師掃一眼小慧,又再三叮囑:“不能回答也不要濫竽充數(shù)! 小慧知道老師的意思,老師是暗示自己呢,小慧成績不太好,還怯場。老師不想讓自己辛辛苦苦排了三四遍的公開課被小慧公開搞砸了。 小慧很想發(fā)言回答老師的提問,這些問題都背得溜溜熟了,小慧發(fā)言不是想出風頭,小慧只想聽老師表揚她一句:“小慧,你真棒!”老師都表揚過其他同學好多回了,從沒表揚過小慧一回,就算是施舍也該輪到她了。 小慧很激動,為明天的公開課激動,為公開課上的發(fā)言激動。 小慧夜里睡不著,想象著公開課上自己小手舉得高高的,老師點了她的名后,身子站得直挺挺的她雙手背后在后面流利回答的得意勁兒,老師當時一定睜圓了雙眼,臉色激動得通紅,撫摸著她的小腦袋,一個勁兒表揚:“江小慧,你真棒!” 所謂的公開課,不過就是公開作弊的一節(jié)課,除了講課的老師唾沫橫飛外,聽課的大都沒什么興趣。膩了,沒什么新鮮玩頭,如同狗追尾巴的游戲,頭一次追是新鮮,再轉(zhuǎn)個不停地追就是無聊。 小慧不覺得無聊,小慧第一次上公開課,老師準備了很多問題,也在每個問題后面排上了提問學生的名字。小慧不知道這些,小慧只管將小手高高舉著,不管不顧地舉著。小慧想你總能看見我的,正如小慧昨天想的,就是施舍也該輪到我了。 老師開始還沒在意這雙小手,講得很投入,學生也回答得很精彩,老師很滿意自己的精心編排。四十分鐘其實是個很短的時間,但對江小慧來說卻是漫長的,她的手臂始終處于臨戰(zhàn)狀態(tài)。先前的江小慧還能聽見老師講些什么,再以后,她除了聽見同桌竊竊的私笑,看見那些回答問題受到表揚的同學得意的一瞥外,她什么也不知道了。江小慧的眼淚開始不爭氣地往下流,如同一個赴宴的孩子,剛剛嘗了幾個配送的小酸碟,主菜正上時卻被強行趕開,能不委屈嗎? 公開課結(jié)束了,聽課的老師們陸陸續(xù)續(xù)走了,只剩下老師在講臺上收拾講義。老師這會兒才發(fā)現(xiàn)江小慧的小手依然舉著,眼淚嘩嘩地淌著。老師問: “江小慧,誰欺負你啦?” 江小慧擺了擺頭。 老師很疑惑:“沒人欺負你哭啥,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江小慧還是搖頭。 老師有點生氣了,說:“既沒有不舒服又沒人欺負,你哭的哪門子呀?” 老師很不滿地走了。 江小慧放下舉得發(fā)酸的小手,擦了把眼淚,從書本上一把撕掉了剛才的那一課。 打那以后,江小慧再也沒有舉過手,甚至江小慧還落下一個毛病,一上公開課就莫名其妙地流淚,沒來由地感到不舒服。 老師很奇怪,說帶了那么多年的學生,像江小慧這樣的學生還真是讓人越教越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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