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偏遠山村一樁滅門懸案慘絕人寰…… 三十年后,一通恐嚇電話,竟牽出一樁樁離奇命…… 企業(yè)負責人、落魄畫家、退休老警察,為何相繼被殺? 一具無頭男尸神秘出現(xiàn),讓案件更加撲朔迷離…… 死者是誰?他們之間又有著怎樣的聯(lián)系? 案中案,謎中謎,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命案,該從何查起? 而命案的背后,有隱藏著怎樣的悲涼真相? 作者簡介: 費克申:推理小說:《黑鳥》、《冰山》、《雪舞》、《交叉點》、《日本怪案》、《歷史迷案》、《密不透風》、《欲河》、《假鈔疑云》、《連鎖反應》、《鬼殺》、《教獸派》、《搜尸案》。 長篇小說:青春三部曲之《激情》。 目錄: 引子 一兩個警察三十年 二報案 三恐嚇在繼續(xù) 四滴水不漏 五下落不明 六風波又起 七初現(xiàn)端倪 八風云突變 九本案結(jié)束 十死灰復燃 十一局外人 十二否定之否定 十三過去的故事 十四電話號碼引子 一兩個警察三十年 二報案 三恐嚇在繼續(xù) 四滴水不漏 五下落不明 六風波又起 七初現(xiàn)端倪 八風云突變 九本案結(jié)束 十死灰復燃 十一局外人 十二否定之否定 十三過去的故事 十四電話號碼 十五敗亡 引子 夜很深了,風涼了起來,毯子似乎薄了,月光似乎被路燈感染了一樣,失去了她那溫柔的光,變得面無血色,蒼白、陰險地趴在床上,像幽靈睜大了眼睛觀察著人類。這不懷好意的窺視會忽然間變得殺氣騰騰、兇險無比,每逢這時他就知道要出事了。果然他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是在穿衣服嗎?既然都已經(jīng)這樣了,為什么還要裝扮自己?真是古怪。接著是輕輕的腳步聲,在這深夜籠罩的大屋子里走著,好像是漫無目的,就這樣迎接明天沒有太陽的陰暗早晨。這時斷時續(xù)的聲音最讓人煩惱和不安,雖然他知道這是不能止歇的,但在他內(nèi)心卻盼望著這一切早早結(jié)束。也許今天是個例外,一會兒聲音就會消失的,好似現(xiàn)在窗外貓頭鷹的陰森啼聲一樣。人們說貓頭鷹是不祥的動物,這屋子里的人和它一樣。 忽然一陣更奇怪的聲音響了起來,比那腳步聲還要輕微,像是一種夜行動物發(fā)出的。他屏住呼吸,聽了一會兒,斷定不是腳步聲,于是就緊張起來。他看看窗外,樹枝的影子斜掛在黑暗中的玻璃上,忽然微微搖動了一下,像是一個鬼怪伸出巨大、枯瘦的手指指點著他一樣。他忍不住了,猛然坐了起來,毛骨悚然,但他還是努力鎮(zhèn)靜著自己,豎起耳朵聽。那個聲音沒有了,他聽了足足十幾分鐘,那個聲音還是沒有出現(xiàn),但腳步聲依舊…… 他倒了下來,把頭鉆進了毛毯里,他知道當那灰色的晨曦出現(xiàn)時,鬼魅的世界才會結(jié)束,但接下來的夜晚,又是恐懼的循環(huán)…… 睡不著。每當這樣的夜,當月亮睜著驚恐的眼睛,能照射進人身體內(nèi)部的冷光肆虐的時候,在天邊那月光隱藏的地方,血的海洋就會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不,人眼是看不見的,但卻能感覺到。那里泛著漣漪,黑夜溶解了它的紅色,只有當它逼近時,照射在那上面的月光才會變成紅色,不是鮮紅,是深紅,一會兒工夫又變成了黑紅色。乘著這時的光看,那上面漂浮著白骨,有四肢,有身軀,它們似乎是分離的,但仔細看還連著,是用腐爛的皮肉連著的。最可怕的是頭骨,就是人們叫做骷髏的東西,它們都是一樣的,黑色的深洞是眼睛,尖尖的,鼻骨高高翹起,那兩個難看的小孔告訴著人們智慧在這里停止了。嘴里有牙,又大又白,兇狠地呲著,像是在威脅著觀察它們的人們。這些失去靈魂的東西正在用它們的牙齒向活人的世界挑戰(zhàn)。多么清晰呀!這一幕像大屏幕的電視畫面一樣清楚、明亮,看著這些,誰能入眠呢? 就連風也活了起來,這外面輕輕吹起的風,雖然聽不到,也感覺不到,但卻可以看到風在吹著。血腥的味道隨著風在屋里彌漫開來,刺著人的嗅覺,越來越強烈,也越來越新鮮。那種膻腥只有在屠宰場可以聞到,作嘔的感覺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出現(xiàn)了。 周圍是寂靜的,但隱隱約約會聽到極其小的“嘁嘁喳喳”的聲音,這是人在說話,那些隱蔽在這無邊黑夜里的人在商量著什么。也許是陰險的報復計劃,也許是痛苦的傾訴,也許是他們之間的笑談。聽不清楚,聲音太小了,小到煩擾人的耳朵、刺激人的神經(jīng)、讓人坐立不安的程度。他們是幽靈嗎?真正的幽靈,也叫鬼的東西嗎?他們現(xiàn)在在哪個世界?如果在這里,他們怎么生存?就是這樣晝伏夜出嗎?可吃什么呢?太讓人傷腦筋了,太可怕了,一切到那晨光出現(xiàn)就會消失,即使是沒有太陽的一天…… 每逢天地間充滿月光但那光卻冷酷得讓人心寒時,睡意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消失得讓人忘卻了人還有睡眠這種自然需求。說說看,這時還有什么能在你的心中出現(xiàn)或者涌現(xiàn)呢?對,是仇恨!只要是仇恨就和往昔有著關(guān)系,不,仇恨就是往日的情感在今天的出現(xiàn)。小時候是怎么過來的,還有少年、青年以及現(xiàn)在,不過是充滿了窮苦、恥辱的每一天,讓人回想起來就痛苦難當,那就叫不堪回首。但是,要回首,就是咬緊牙關(guān)也要回首。當然對細節(jié)的回憶是沒有必要的,只有幾個片段,如同一部熟悉的電影中的精彩篇章一樣,只要看一眼,內(nèi)容、氛圍以及震撼內(nèi)心的情感就會油然而生。于是,那種憤怒就出現(xiàn)了,讓人能咬碎牙齒。這時的心肯定破碎了,大腦肯定僵死了,身體所有部分肯定都麻木了,只有血液還在狂奔著,像要沖出血管的束縛一樣膨脹著、激蕩著…… 這是極其痛苦的一刻,有時這種體驗會持續(xù)很長時間,直到淚水自管自地往下流,整個人都在無所顧忌地發(fā)泄著內(nèi)心的苦悶。不過,這一般是堅持不了多長時間的,接下來就是冷酷地計算,就是對以后冷靜地預想和對眼下有條有理地整理。理智是最嚴厲的,無視一切,勇往直前,踏碎任何阻礙。如果是自己的話,也會被理智毀滅,但一旦成功,目的達到,那種勝利的喜悅將是世所罕見的。去日的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了,陽光在照耀著,前途正像這陽光照耀下的大路一樣,筆直地伸展到地平線上。誰都知道這是條多么輝煌的大路,也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大路——當人們走到這條大路上,人生有了意義,人才像個人。為了走上這條路,誰能不為之付出一切呢?即使是生命…… 一兩個警察三十年 他與眾不同,這話不是他自己說的,而是認識他的人給予他的評價。按理說他應該自豪,但事實卻不是這樣。他對人們這么說他有些惱火,因為這“與眾不同”的成語不是用通常意義上的解釋,說句難聽的,就是說他各色,而且還要加上一個副詞——很。連他的老婆也這么說他,雖然她已經(jīng)在三年前去了那個世界,但他還清晰地記得她在說他時的表情和刺痛他心的話:“要不人們說你什么來著?對,剛愎自用、一意孤行,就像你們局長說的。要不,哪能現(xiàn)在還是個科長呀?” “說得對!”他想。當然是現(xiàn)在——他退休這么多年后才承認老婆說得對。但他立刻又否定了這個說法:“難道人云亦云就對嗎?不,不對。譬如……”譬如什么呢?他猶豫了一下,但立刻就想起一個恰當?shù)睦。其實,這“想起”不過是自欺欺人的一種說法。這件事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三十年來,一旦有空,他就會想這件事,令他寢食不安。即使別人勸他說,這案子不是沒辦法嘛,還想它干啥?他也還是不聽。為了這事,上級讓他離開了那里,但他始終認為自己是對的。他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也成為同事和老婆給他秉性定性的一個論據(jù)。 “不,不對。沒有鬼,沒有神,一家人就這么死了,死得蹊蹺呀!”那天的慘狀清清楚楚地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而他也像從未老過一樣,思維敏捷,身手矯健。人只有在回憶中才能躲過歲月的糾纏。 兩個老人躺在炕上,老太太身體挺得很直,仰面朝天,臉色有些蒼白,但沒有太多的痛苦表情,像是睡著了一樣。因為她身體太直了,人們一眼就能看出這不是她正常的姿勢。而老頭身體蜷作一團,頭是側(cè)著的,嘴下面的炕席上的口涎還沒有干,可見他當時吐了很多分泌物。掀起他的頭,看一眼他的臉,沒有一個人不驚恐的。他還記得當時一個年輕的刑警,后來當上公安局長的小邢嚇得尖叫了一聲,那聲音至今還在他耳旁回蕩。雖然干了這么多年刑事偵查工作,但他記憶中最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就是這一聲。老頭的死相恐怖不僅是因為他扭曲的臉、黑色的嘴唇,更是因為他眼睛是大睜著的,猛地被翻過來,他的嘴一下子就張開了,像是要發(fā)火似的。人們以為他會跳起來喊些什么,但他卻又慢慢地合上了嘴,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很客氣的樣子。緊接著眼睛里、鼻孔中和張著的嘴里汩汩地流出黑色的血液。馬奎——雖然是老人的兒子,但卻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倒在了外屋,他大劈著雙腿,身上穿著他那幾乎從不脫下的軍大衣,兩臂平伸著,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字。他也是七竅流血,臉色發(fā)青。他的弟弟,馬家的老五,叫馬庫的死在了大門口,他的手拉著一段被當做門把手的繩子,臉靠著門,腰部以下拖在地上,上身扭曲著,像是還在掙扎著。他的表情是除了母親外最平靜的一個,但七竅中流出的血也是最多的,臉和脖子上血跡斑斑,乍一看像是被人打破了頭一樣。 “慘禍,滅門慘禍!彼浀盟敃r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他還記得人們都看著他,因為他年齡最大、最有經(jīng)驗,而且還是公安局的一個小小領(lǐng)導。 “把現(xiàn)場封鎖起來!彼麛蒯斀罔F地大聲說,“沒事的人不要讓進來!闭f著,他走到屋外,看著籬笆墻外擠著的人群。屯子里的人能走的幾乎都來了,比生產(chǎn)隊開大會來的人還要全得多。沒有人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這幕慘劇驚呆了住在這個偏遠村莊里平靜、溫和的人們,他們顯得呆頭呆腦。不過,只要再等上一陣子,也許幾天,也許一個月,他們那豐富和沉邃的想象力就會爆發(fā)出來。 “回去吧,回去?纯锤骷业呢i跑出去沒有,看啥都比看這強。”他喊著,揮著手,像是在趕蒼蠅一樣。 蒼蠅般的人群卻不像蒼蠅那樣敏感,他們動都沒動,筑起堵人墻,固若金湯。他看看村干部,那些人也沒有任何反應。他知道只有開槍才能驅(qū)散這些人,于是,就一翻身再回到屋子里。 他又大略地看看尸體,然后推開另一間屋子的門。這是和死人的房間相對的屋子,是馬奎住的東屋。他剛看了一眼,就嚇得膽戰(zhàn)心驚。這里的景象似乎比外面還可怕,而這令人恐懼的根源就是依偎在墻角上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半躺半坐在炕上,身下蓋著紅白花面料的被子,一只手拿著被子的一角堵在嘴上,似乎在壓制著驚叫一樣。她一頭烏黑的短發(fā)散在臉上,幾乎遮蔽了蒼白的臉,一雙巨大無比的眼睛,沒有焦點地看著前方。 他進來并沒有驚動這個女人,她的眼睛眨都沒眨一下,渾身像僵硬了一樣,紋絲不動。他沒有馬上說話,因為至少要使自己慌亂或者說驚懼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 “你是馬奎的老婆……家屬吧?”他的聲音很小,但他看到那個女人的眼睛,也許是瞳孔閃動了一下!岸浜莒`嘛。”他不由得想到。 女人沒有回話,還是原來的那副樣子!拔沂强h公安局的,負責調(diào)查你們家死人的事!边@也是他的一個缺點,說話從來是很難聽的。女人還是沒動。 “說說情況!彼麤]有理會女人的反應,只是繼續(xù)問道。這次他的聲音恢復了往常的強度,雖然不大,但很清晰。女人動了動身子,眼睛沒有轉(zhuǎn)向問話的人。 “他們是咋死的?”他提高了聲音問。女人緩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如果換上另外一個人,一定會暴跳起來。這些縣公安局干刑警的,一貫是性情急躁,對老百姓也不講什么客氣。但他不同,他是個溫和的人,有教養(yǎng),雖然只是高中畢業(yè),但在那時那地他就算是知識分子了。那時的人和現(xiàn)在不一樣,重視知識,對擁有知識的人就更是尊重了。他是受人敬重的,他的禮貌更是為人所稱道。 他仔細看了看那個叫高麗華的女人,雖然打擊使她的相貌變化得讓熟人都幾乎認不出來了,但她依然是漂亮的——豐滿的嘴唇和當時并不時興的大嘴,充滿了性感的誘惑,雪白的臉龐輪廓清晰,除了臉稍微有些寬之外,沒有什么可挑剔的。她似乎察覺出對方在注視她,臉上現(xiàn)出驕傲和一絲得意的神情。這是一個美麗女人的習慣,就是在這樣的變故面前,習慣的力量還是那么強大。她動了動,似乎被這凝視的眼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 “他們是什么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 “嗯?什么樣子?”高麗華的臉上帶著些詫異,這反而使她雕像般的臉生動起來,活力似乎恢復過來了。 “就是死了。”他平靜地說。 “吃完飯就……”高麗華瑟縮了一下,恐懼擠滿了她的臉。 “不要害怕。你沒有見過死人嗎?現(xiàn)在我們在調(diào)查,你要配合我們。是剛吃完飯就這樣了嗎?”他的語調(diào)還是那么冷靜,但卻讓人感到了無形的壓力。高麗華的肩膀微微動了動,像是怕冷一樣。 “吃完飯差不多一袋煙工夫,我就聽馬奎在喊,還聽到門‘咯噔’響了一下,還聽到像是有人摔倒了的動靜。我就跑出去,一看,馬奎躺在外屋地上,渾身直抽,我就抱著他問‘咋的啦?’他光搖頭,說不出話來。我抬頭往外面瞅,俺兄弟也趴在門邊。這時候馬奎推我,還指著屋里,我本來身子都軟了,腿只打哆嗦,可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勁兒,我真就站起來了,走到里屋,就看見俺爹、俺娘成那樣了,我眼前一黑,就過去了。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好像聽到外面有狗叫,我就站起來,走到外面喊了人! “你沒和他們一起吃飯?”他略顯詫異地問道。 “是在一起吃的,不過我先吃完了。我吃飯快。”他還是沒有眨一下眼睛,高麗華就接過來說!笆莻聰明的女人。”他判斷道。 “如果這樣的話,你們吃的是一樣的飯,你怎么會沒事呢?”他停頓了一會兒說。 “這……”高麗華臉上也布滿了疑惑,“就是呀,可我確實是吃了呀!彼┫履樋粗啕惾A,沒有說話。 “你不相信我?”高麗華的聲音比剛才要清晰,但還沒有到發(fā)怒的程度。他當時和后來都是這樣解釋的,這件慘案對一個女人來說太過于殘忍,她已經(jīng)失去了情緒激動的力量。 “人都死光了,沒法證明呀!彼蔑@而易見的遺憾口吻說。高麗華沉默了。他看見淚水從這個女人的大眼睛中消失了,像是被火烘干的濕衣服的痕跡一樣。高麗華在努力想著什么,她的面部肌肉緊張地繃著,上嘴唇咬著下嘴唇,咬得很緊,使面頰上的兩個酒靨顯露出來?礃幼铀乃季S回到了有邏輯的狀態(tài),有時焦慮能使人更敏感,思維也更活躍。 “我想起來了。”她忽然喊道,聲音很大,讓他吃了一驚,“我吃飯的時候,就是大家伙一塊兒吃飯的時候,鄰居家的郭武來過,他看見我吃飯了!惫浯_實是馬家的鄰居,外號郭老蔫兒,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 “噢,他怎么在你們吃飯的時候來了?” “是借菜刀使使。臨要做飯了,才想起菜刀把早間就壞了。這家人就這樣,他那個媳婦,不立事……”到底是女人,任何時候都要說些無聊的話,但她的語氣里沒有惡意。他趕快截住了話頭:“待了多長時間?” “沒多會兒。我們讓他吃點兒,他說不吃,我就下炕去外屋地,給他取了菜刀,他就走了。喂呀!”她又叫道,“要是他吃了俺家的飯,也得這樣……不,不能呀!我也吃了,咋就沒事呢?”她忽然沉默了,像是在想什么。 “我聽說,你過去也有過這么一次,差點兒沒命了?”他想起剛才村民們反映說,高麗華曾經(jīng)中過毒,也是口吐白沫、渾身抽搐,但縣醫(yī)院給救過來了。不過,中的什么毒,是怎么中的毒,醫(yī)生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但高麗華卻堅持認為是他們幾家用的井水有問題,家里人不相信,她卻堅持自己的看法,并且從那以后,她就到遠處的井里打水,還買了自己用的水缸,拒絕和家里人喝一樣的水,家里人也拿她沒辦法。他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就問道。 “嗯!备啕惾A輕聲說,她的思緒似乎在另一個地方。 “那是怎么回事?聽說你自打那以后,就自個兒喝自個兒的水,和家里人分開了!彼舐暤卣f。這是從他詢問以來聲音最大的一次。 高麗華似乎被驚醒了!笆牵,是。”她連忙說,“可那是因為水。我覺得我們家這口井的水不好,就跟家里人說了,他們不聽,說我發(fā)神經(jīng)。連屯子里的人都說我壞話,好像我魔怔了似的……啊,對了,這回興許是水……對,我看肯定是因為水的事。不是飯,是水,是水呀!”她叫道,似乎在呼喊著最終證明她是對的,她是真正的預言家。但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知道這時夸耀自己的先見之明是不合時宜的。她膽怯地看看他,好像怕他生氣似的。但他只是笑笑說:“這我們要查的。行,今天就問到這兒,以后有啥還得找你!彼魃暇保终f,“好好歇著,反正人都死了,傷心也沒啥用了!彼戳艘谎鄹啕惾A,她的眼睛又洇濕了。 他出門后,立刻著手進行技術(shù)上的處理。他把飯菜都包了起來,用的是牛皮紙,那個時代沒有現(xiàn)在這種塑料薄膜。然后他又親自從馬家的水缸和井里各打了些水,裝在兩個軍用水壺中。他想了想,又讓人從高麗華自己用的小水缸里打了些水,也裝在一個軍用水壺里。做完這一切,他繼續(xù)思考了一陣,認為沒有什么遺漏了,就滿意地坐上警車回縣城了。這時候縣醫(yī)院的救護車也來了,公安局只有法醫(yī),沒有救護車。救護車上跑下來幾個穿白衣的醫(yī)生和護士,煞有介事地跑進去,又虛張聲勢地把幾具尸體都抬上了車。那種嚴肅和緊張的工作作風,把鄉(xiāng)下人嚇得比剛才看到死人還緊張。他卻拿出煙來吸著,若無其事地等著這一切結(jié)束。“嗯,再驗驗尸體。我就不信,查不出什么來!彼判陌俦兜叵搿 但他這個倔強、自信的人卻遭到了從事警察工作以來的最大打擊,而且以后也再沒有遭遇到這種讓他窩囊、郁悶、憤怒、萎靡的案件?h公安局技術(shù)科對他拿來的樣品進行了詳盡地檢驗,結(jié)果是沒有任何有毒物存在。水是那么干凈,不用燒開就可以喝;飯菜不過是一般的農(nóng)家菜,沒有動物脂肪,富含維生素,能給人以營養(yǎng)和能量,讓他們繼續(xù)將體力消耗在永無窮盡的莊稼活中。 我國的公安機關(guān)是重證據(jù)的,一張化驗單就將他徹底摧毀了。多簡單!即使不是明眼人,也能明白,被毒死的可能性幾近于零。但他不相信,因為他的疑問更簡單:人總不能無緣無故地死,何況是滅門這樣的惡性案件。他只好把希望放在了法醫(yī)驗尸上,但法醫(yī)的回答也是同樣的,在尸體里沒有查出有毒物質(zhì)。這并沒有讓他徹底絕望,因為他知道局里,甚至縣醫(yī)院的技術(shù)力量不行。于是,他要求從省里或者更高一級的部門請真正的專家來。局里看他紅著臉,額角上青筋暴露的樣子,就同意了。但不是從省里,更不是他野心勃勃地想到的公安部,而是地區(qū)公安醫(yī)院的一個法醫(yī)。不過,他對此沒有意見,因為這個人可是個大名鼎鼎的專家,省里,甚至公安部都請過他。 這是個態(tài)度溫和、不茍言笑的人。他仔細檢查了尸體的內(nèi)臟器官,沒有異常。不過,他是個真正的專家,憑經(jīng)驗他知道這應該是中毒的癥狀,而且很可能是某種生物毒。但他比任何公安人員都重視科學的檢驗,沒有確鑿的化驗結(jié)果,他的嘴比銀行的金庫大門關(guān)得還緊。他搖著頭,對眼睛里希望光芒熄滅的鄭重義說:“真是怪事……”但他多年的習慣立刻讓他閉住了嘴。他等了一下說:“結(jié)果是正常的,沒有發(fā)現(xiàn)有毒物質(zhì),這是所有的化驗結(jié)果! 鄭重義早就看出出問題了。他想了一會兒,像吵架一般地說:“你就敢說死了?” “這不是我說死不說死的問題,化驗結(jié)果正常,我就不能說什么! “那他們是怎么死的?” 專家愣住了,他知道眼前這個人說得有道理,但他卻不能給出一個滿意的答復。他也停了半晌,才說:“任何藥物,包括毒品,在人體內(nèi)的效果都有半衰期,就是過一段時間,藥效減低,即在人體內(nèi)逐漸消失。有的藥半衰期很快,也許當我們檢驗的時候,藥在體內(nèi)的含量已經(jīng)微乎其微,以現(xiàn)在的科學技術(shù)查不出來。食物和水嘛……也沒查出來啥。可是……也許咱們這兒的設(shè)備不行。”鄭重義仔細聽著,眼睛又亮了起來。 “那要是送到部里化驗會查出來吧?” “恐怕不行,我知道部里的設(shè)備,也查不出來!彼戳艘谎坂嵵亓x,說,“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拿去試試。”鄭重義知道在這里是沒有希望了。但他毫不氣餒,又要求把菜飯和水的樣品送省廳檢驗。局里對這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人也沒有什么辦法,就讓他親自給省廳送去。結(jié)果和縣公安局的一樣,沒有檢查出有毒物質(zhì)。這讓技術(shù)科的人好一陣自豪。他們在私下或半公開的場合,就要提起這件事,如果鄭重義在場,那就再好不過了,說話的人會毫不掩飾地斜著眼睛看著他,其他人就會露出諷刺的笑容。但他還是沒有放棄,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樣死不認錯的怪人。他認為那位專家并沒有否認是中毒,雖然那個死板的家伙就是不說出來。而飯菜等食物的檢驗可能是耽擱了時間,毒藥揮發(fā)盡了(他認為毒藥也會像汽油、鋅鈉水一樣自然揮發(fā)掉),就檢查不出來了。當然或許還有其他原因,反正他不相信這個結(jié)果。于是,他決心從嫌疑犯的犯罪動機著手調(diào)查。 懷疑的重點自然是高麗華,因為她是這家唯一大難不死的人。 只有兩個可能的答案:一個是她是幸運的,能逃過這樣劫難的人,用屯子里某些人的話說,是洪福齊天了。也正因為如此,她的幸運很難令人相信;還有一個答案,那就是她殺了這一家人。但這是個需要慎之又慎的推測,人命關(guān)天,如果是冤假錯案,不僅還要丟一條人命,而且辦案的人也得吃不了兜著走。他是那么一個有責任心的人,自然不會妄下結(jié)論。不過,他還是循著這條線索,進行了多方調(diào)查。結(jié)果是否定的,沒有人相信高麗華會殺人,連公社書記都拍著胸脯說:“如果是她殺的,不用槍斃她,把我拉出去崩了!倍嗪玫娜,在他心里那個漂亮女人的命比自己的還重要。確實,這是個幸福的家庭,不僅夫妻關(guān)系和睦,而且整個大家庭也是父慈子孝、婆媳融洽,叔嫂關(guān)系也很好。不過前些日子,高麗華中毒后,做出些讓人難以理解的舉動。但大家都認為這是被嚇的,過些日子會好的。總之,高麗華如果不是殺人狂的話,就絕不會破壞自己的幸福生活。 他被調(diào)查結(jié)果逼得跳出了狹小的思維圈子,進而在更廣泛的范圍內(nèi)進行調(diào)查。他調(diào)查了整個屯子的人,看有沒有人和馬家有仇。在一個狹窄的生活空間里,人與人之間的一些小小不合拍,就會變成仇恨,接下去往往會釀出慘禍,更何況這個屯子大部分人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果然,和馬家有積怨的人還真不少。這主要是因為那個鄉(xiāng)村騎士馬奎的所作所為。老鄉(xiāng)們都反映馬奎不是個好東西,多吃多占,橫行鄉(xiāng)里,為所欲為。幸好和高麗華結(jié)婚了,要不他還會禍害其他婦女。人們都說,只有高麗華能管住他,所以結(jié)婚后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人們對他的怨恨情緒也就得到一些緩解。但即使是這樣,仍然有人咬牙切齒地說:“死得該!碑斎皇窃谠儐柫撕荛L時間后,疲倦的人們才開始暴露出真正的情感。不過,這些似乎正義的人里面也有因為小偷小摸這樣的輕罪行為被馬奎抓到而心生怨恨的。但最恨他的人,卻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因為他們進不了馬奎的家:一是馬奎和這些人從不來往,二來家里有兩個老人,高麗華也基本不出工,就是一只母雞迷路走了進來,全家人也會一起上去趕走的。 如果是在水井里下毒,那喝同一口井水的大有人在,但他們都活得很好,相信自己可以壽終正寢。屯子里這些老實的農(nóng)民終于被排除了。和他一起調(diào)查的人都有些厭倦了,說:“老鄭,我看這案子是無頭案了。也許等將來其他案子會把它帶出來的,‘一案帶百案’嘛!钡嵵亓x還是固執(zhí)己見,很快就將偵破的觸角伸向村外和馬奎有關(guān)系的人。他推理的前提是這樣的:馬家人里最有勢力,也最招致人仇視的只有馬奎,剩下的人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沒有人會去關(guān)心的。而且馬奎的交際又很廣,其中難免會有些不良之徒。令鄭重義沒想到的是,這次調(diào)查居然費了半年多的工夫。原來馬奎這個人其實沒有什么正經(jīng)的朋友,除了他的戰(zhàn)友外,剩下的都是仇人。他們有的老婆曾和馬奎有不正當?shù)年P(guān)系,有的給馬奎送過禮想讓馬奎幫助他們逃避罪行,但馬奎是禮收了,但判刑的事還是由他去。于是,這些人“賠了夫人又折兵”,出獄后自然想報復他了。就像偵探小說里寫的那樣,人人都有殺人動機,馬奎就像個走鋼絲的演員一樣,在生活的細鋼絲上跳著生命之舞。 鄭重義大喜過望,認為這其中或許有人會殺害馬奎一家,就逐個進行細致的排查工作。但是這些好漢們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不是沒有膽量發(fā)泄自己的仇恨,就是不具備作案的手段、條件或時間。不過,鄭重義發(fā)現(xiàn)有個人嫌疑最大。他就是讓馬奎把綠帽子牢靠地戴在頭上的人。他是個小偷,曾被判過刑,出獄后沒有工作,整天游手好閑,人們都不知道他的生活來源是什么。鄭重義就是從這點入手的。這是個奇特但有效的著手點,連局里一貫看不起他的人都認為:“這小子這回是蒙上了!痹谡{(diào)查中,他發(fā)現(xiàn)這個人原來是靠干臨時工的老婆養(yǎng)活的,但他老婆收入并不高。詢問了那個女人后,才知道是馬奎在補貼他們的生活。但從馬奎結(jié)婚后,就擺脫了這個女人,再也沒來過。但他并沒有馬上斷了給的錢,說是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和這個女人對他的情感?珊髞砗铀兂闪诵∠,小溪變成了涓涓溪流,最后干涸了。女人的丈夫,那個無賴生氣了,去找了馬奎,但得到的是一頓老拳,然后按照馬奎的命令,“滾了出去”。他回來后,十分生氣,這是任何人都理解的,即使一個吃軟飯的人也有骨頭,不,應該說軟飯培養(yǎng)出來的是真正的反骨和異于常人的兇險殺機。他的老婆笑瞇瞇地告訴鄭重義,說那個男人買了老鼠藥,當然是背著她買的,但她就是知道。 鄭重義有些吃驚地看著面前的這個女人:她長得白凈、秀氣,不像帶著粗獷、野性美的東北女人!澳愀铱隙?這事能讓他成為重大嫌疑犯! “是?太好了。這個沒出息的東西早就該回爐再造了!迸宋⑿χf,連鄭重義都差些忍俊不禁。 “藥用了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應該是使了吧,要不馬奎一家咋就死了呢?”女人的聲音嘶啞了,看樣子她對馬奎的死至少是同情的。 但是,那個道德敗壞到親戚都不和他來往的嫌疑犯,卻拿出了那些老鼠藥,還交代了是在哪里買的。經(jīng)過調(diào)查,他買的數(shù)量和上交的是一致的,而且他買老鼠藥確實是要殺死家里那些猖狂至極的小動物。案子像風箏斷線了一樣,如果那犯人就是風箏的話,那他就會在藍天上翱翔,直到累了,就找個僻靜的地方去休息。 一無所獲!領(lǐng)導對這個“犟眼子”也失去了耐心!澳氵有個完沒有?咋的,給你工資就是讓你發(fā)倔脾氣的?你再整下去,就是破了也是冤假錯案。”管刑警的副局長怒氣沖沖地訓斥道。就連從不服輸?shù)泥嵵亓x這次也無言可對,他知道自己理虧。但讓他受不了的是那個同行,叫周偉正的,他總是和鄭重義唱反調(diào),不光是這個案子。周偉正認為自己是天下最聰明的人,根本不把鄭重義放在眼里。他還曾假惺惺地用關(guān)心的口氣勸鄭重義把這個案子舍棄了。 可又有什么辦法呢?鄭重義不得不忍受上級的斥責和同事們的嘲笑,可謂丟盡了面子。這次的羞辱讓鄭重義一輩子都耿耿于懷,但更讓他難以放下的是這個慘案始終沒有破獲。一想到這兒,馬奎父母和兄弟兩人慘死的場景就會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越到老了,這圖像就越發(fā)清楚,就像他剛剛看過一樣。如今他退休了,但他還是不想放棄。 這次他大老遠地回來了,雖然不是專門為了這個案子,但他還是想去那個屯子看看那座兇宅。雖然過去他每次都抱著希冀,想從荒廢、可怕的老房子中得到些什么,但每次都落了空?擅看嗡坪醵加邢M谌紵男摹 他叫周偉正,是公安局退休干部,曾經(jīng)差點兒當上公安局副局長。如今他只會對那時的自己苦笑幾聲:“一切都過去了,人生真是出戲呀!鼻,就沖這一聲嘆息,人們就會知道他是多么有文化的一個人,而且是永遠緊跟時代的。他現(xiàn)在什么都看得開了。也許是因為這精神上的原因,他身體一直很好,但這幾天卻很不舒服,不知為什么。是胃病犯了?這在他們這一行里是職業(yè)病,可胃一點兒也不痛,也沒有反酸水。是血壓高了?這有可能,這種老年病老是反反復復,如果按醫(yī)生的要求就得終生服藥,但他老是忘,也許是不想老吃藥吧。他相信的是庶民百姓的一般信仰:“是藥三分毒”。但他去醫(yī)院檢查了一下,沒想到很正常。心臟呢?也順便做了心電圖,正常得像他沒有心臟一樣。那是為什么呢?是一種感覺,一種讓他不得安寧的感覺。這感覺過去也有過,特別是在他做了那件事以后。按他的為人處世,他是不會在乎這種事的。現(xiàn)在的人,不,過去的人也一樣,誰不是為了自己呀!叭瞬粸榧,天誅地滅”真是至理名言?伤是心里不踏實,從那一天開始他就沒有心安理得地過過一天,不過,程度不同而已。 “難道……這事我做得不對?不,我做得對。什么道德、良心,什么親情、友情,都是胡扯淡!關(guān)鍵是利益,這個社會就是利益的社會,無利不起早,誰不是為了利益,具體說就是為了錢而拼命呀?何況我還沒有那么直接地和錢打交道。不過就是……”突然他停止了思考,每逢想到這兒,他心里都發(fā)毛,是害怕?可以這么說,但不是那種一般的害怕,而是擔心,是不安的心情。 “別慌,每過一些日子就會來這么一次,像是婦女的例假……”想到這兒,他不由得笑了笑?擅看味紱]有任何事情發(fā)生。地球還在轉(zhuǎn),人們還和往常一樣工作、吃飯、睡覺,自己還在晨練,還在樹蔭下和鄰居下棋、打撲克,有時還去和老同事們喝酒。風平浪靜,平安無事!斑@次又和過去一樣,胡思亂想。人老了,就愛亂想,也許是老年精神病的預兆呢!彼薏坏玫蒙侠夏昃癫,如果真得上了,他就不會有正常的思維了,一切災難和擔心都將遠離他而去。 盡管他這樣安慰自己,但還是擺脫不掉可怕的念頭。他覺得渾身無力,簡直不能對抗外界的和心里的一切了!袄狭,真是老了,雖然得不了精神病,但卻是熊瞎子敲門——熊到家了。想想那時,我是多么神氣,對方嚇得面無人色……真能耐呀!你呀……”他自豪地回憶著,不由得豪氣萬丈,不過一會兒工夫,他的自信就土崩瓦解了。 “不,不能這樣。我該怎么辦呢?打個電話?不行,我是答應過的,和不認識一樣……不過可以不守信用,對,現(xiàn)在這年頭誰還守信用?就連做生意的那些人都毫無誠信可言,而誠信是生意人的命根子呀!我也可以不守信用,管它呢……不,還是不行。不守信用對誰都沒有好處,最終會兩敗俱傷、雞飛蛋打,還是像這些年一直做的那樣好。”他的心緒似乎平靜了下來,每次他都這樣權(quán)衡著利弊,來證實自己當年所做的和現(xiàn)在所堅持的沒有錯?蛇@次卻邪門了,剛鎮(zhèn)靜下來的心情又忐忑不安起來,像是吹著來回刮的風一樣,被驅(qū)走的烏云又從天邊回來了。 “怎么辦呢?怎么辦呢?我今天是怎么了?難道真要出事?會出什么事呢?一切都再正常不過了,甚至比往日更正常,沒有任何跡象說明對方要反悔。那是為什么呢?難道……”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但又無法證明自己的直覺。最后,他下意識地走到門外。 春天過去了,在這里意味著狂暴的風走了。夏天剛到,天空是那么晴朗,藍色的天潔凈透亮,十點鐘的太陽斜斜地掛在空中,再過一會兒,它就要走到天空的中央,在那里展開火焰的翅膀,向大地俯沖過來。不過,那時正是人們吃午飯的時候,太陽的威力只能是無的放矢了。 果然,當他長途跋涉(對他這個年齡的人來說,走兩個小時的路就算是一次長途行軍了)到了這里時,屯子里的大道上沒有一個人,有條狗咬著尾巴在街上溜達,好像是見過他似的,抬抬頭看看,沒有叫,躲到籬笆墻邊,低頭尋覓著什么。 他為什么要來這里?進了屯子他才猛省過來:“又是無用的事。你這是怎么啦?真是瘋了嗎?”他雖然懊悔得想掉頭就走,但一股莫名的力量卻拉著他走向那個可怕但卻改變了許多人一生的地方。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開始的中國改革開放改變了一切,除了人們的思想、價值觀外,還有巨大的物質(zhì)變化。城里的樓高了,路寬了,人們從窩里搬進了鳥巢,就像野獸變成了飛鳥一樣。人們脫下了藍色的中國式制服,穿上了西裝,有的還打上了領(lǐng)帶。有人說,領(lǐng)帶原來的功用是擦嘴的,怪不得打領(lǐng)帶的大多數(shù)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好比蛆蟲變成蝴蝶了。農(nóng)村也是一樣,村民們的生活雖不像城里變化得那么大,但也今非昔比了,也穿上了西裝,就是不會打領(lǐng)帶。 只有一件事沒有變,那就是兇宅還矗立在那里。這二十年的風霜讓它破敗不堪:房檐塌了一半,窗玻璃一塊也沒有了,這是當年讓馬奎引以為豪的一件事,因為只有他家的窗戶才全部是玻璃的。 當年案件發(fā)生的時候,周偉正也來過這里,他雖然不是主要辦案人員(辦案的是那個鄭重義,他最看不起但又不敢小瞧的一個人),可他也幫助審訊過鄭重義開列的嫌疑犯名單中的人。真是長長的一個名單,讓縣公安局耗費了無數(shù)人力,也讓那個鄭重義丟盡了臉。 “哼!”周偉正不由得冷笑了一聲,“這個倔強的笨蛋,雖然離開了這里,可還揪著這個案子呢。”他想起自己看過的一本書,是個外國偵探小說家寫的,說的是一個老警長為了抓一個激情犯罪的犯人,一直守候著犯罪現(xiàn)場,但直到死那個犯人也沒再作案。周偉正一點兒也不認為那個警長是什么敬業(yè),他覺得作者是在寫一個傻瓜,和周鄭重義一樣,不,是鄭重義和他一樣。“你就等著吧。沒有結(jié)果,你就是爬了煙囪,也不會得到什么的。除非……”他想起自己的意外收獲,心中一陣得意,但立刻收住了思緒!啊撸闶遣豢赡芰!彼湫χM了屋,在高麗華和馬奎住過的房子里走來走去。 這里曾住過一大家子人,好不熱鬧,現(xiàn)在卻連鬼都不上門了。只有他這個退休的公安人員,還為了幾十年前這個家庭的毀滅而苦苦探求著真相!翱赡苋缋掀耪f的,我太傻了。可……”一陣風吹過,破舊的門窗發(fā)出“咯咯”的響聲。他聽到了什么,“噢,似乎是腳步聲。我要停下來,免得我自己的腳步聲打擾我的聽力。唉,耳朵也不行了!彼W×四_,仔細聽,果然,他聽到了腳步聲!皼]錯!”他的心跳動起來,雖然他開始時想到會不會是兇手回來了,就像動物中的狍子一樣,獵人一槍打不中,它會好奇地跑回來看看是怎么回事。但這個念頭快得只有閃電的十分之一長,他知道他是想入非非了。 “老鄭,你咋來啦?”一個人從馬奎的房間里走了出來。鄭重義定睛一看,原來是老對頭周偉正!八趺磥砝?”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周偉正為什么要來這兒呢?的確,他和周偉正為這個案子曾經(jīng)鬧得不可開交。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周偉正后來也主動表示過不愿再這樣僵持下去,他也同意了!翱伤趺磥砝玻窟@里面莫非有什么……”做公安工作的,一般是愛起疑心的,更何況周偉正來這里毫無道理,至少在鄭重義看來。 “我……”周偉正不慌不忙地笑了笑,“你那么遠都能來我就不能來?” “不是這個意思……”鄭重義一時語塞。他本來就不像周偉正那么能說會道,再被這么一逼問,臉就紅了。 “哈哈,別不好意思,開個玩笑。說實在的,我最近又想起這個案子了,不知怎么回事。你想想,咱們都是局里的老人,自參加工作就在這里,直到退休,這個案子是咱們遇到的最大案子了吧?”他看鄭重義點著頭,就繼續(xù)說,“可就是沒破,為這事咱倆鬧得還挺不痛快。我原指望著一案帶百案,看樣子也沒指望了。一想到這兒,我就覺得不得勁兒,心里憋屈得慌。今天天氣好,本想出來溜達溜達,可這案子的事像鬼打墻似的,老纏著我。我也不知怎么的,就來這兒了。其實,我知道來了也沒用,可還是來了。你呢,出差?” “我……”鄭重義愣了一下,周偉正把他要說的都說了,他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我……我也是一樣呀。這事讓我堵心了幾十年了,現(xiàn)在想想心里還和剛開始一樣難受。我也知道來了也白搭……” “瞎子點燈——白費蠟!敝軅フπφf。 一陣冷場,兩人都知道雖然他們表面上早就為這事和好了,但心里的芥蒂始終沒有去掉,而且不僅是這個案子,他們倆在所有的事情上一直是競爭的關(guān)系。 “那我就先走了。”周偉正反應就是快,他覺得還是早點結(jié)束這種尷尬好。 “嗯……我等會兒走!痹倬髲姷娜艘仓朗裁唇小熬推孪麦H”。 周偉正快步走了出去!昂喼毕袷窃谔优。今天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來這里,又撞見了鬼,真他媽的倒霉透了!敝軅フ底粤R道。他忽然止住了腳步,“他不會有所察覺吧?”他擔心起來。一個陰影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是可怕的陰影……“不,不會的,就是神仙也不會猜到什么的,一切都是巧合,是意外。我干什么要大驚小怪呢,還想……”他沒敢往下想。但是,他下定決心再也不會來這個不吉利的地方了。 他的對頭鄭重義卻和他不一樣,他注定還是要來這里的!斑@個周偉正還會來嗎?他來干什么?真像他說的那樣?不像,不像,可他要干什么?這事挺蹊蹺。而且他這個虛偽的人,應該請我吃飯呀!不管怎么說,我也是遠來的客人呀!奇怪!太奇怪了!”鄭重義滿腹狐疑地想。 二報案 這是個驚慌失措的女人,臉色蒼白,眼睛瞪得很大,烏黑的眼珠里充滿了恐懼。她的手很美,白皙、修長,纖細的手指拿著一塊小小的手帕,這種姿態(tài)讓現(xiàn)在的人看起來有些落伍,F(xiàn)在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喜歡用紙巾,在身體各處亂擦一氣。胡亮注意到她的手微微顫抖著。她的連衣裙式樣讓人回想起八十年代初,花色也很素凈,白底淺色的碎花,顯得清潔、大方。配這身衣服的人自然長得也很潔凈,是的,只能用“潔凈”這個詞。她膚色白皙,皮膚嬌嫩,讓人覺得塵土永遠不會落到那上面,因此,高價的化妝品就與這張臉無緣了。她的嘴和鼻子都很嬌小,眉毛又長又細,沒有涂抹的痕跡。額角上細細的青筋很清晰,但并沒有鼓脹,在白皙的皮膚下面構(gòu)成一小塊美麗的圖案。她停止了說話,抿著嘴唇,鼻翼翕張著,據(jù)說小動物一旦受了驚嚇就是這副模樣。 “你不要著急,慢慢說,我好記錄!焙裂b腔作勢地用右手背拍拍拿在左手中的小筆記本。其實,剛才這個女人說的話,他幾乎沒有聽懂。“簡直是口齒不清,頭腦混亂嘛!彼搿5⒖虨樽约旱睦淇岣械叫呃,胡亮總是對漂亮女人心軟。于是,就用緩和的語氣說。 女人似乎沒有聽懂胡亮在說什么。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但里面并沒有現(xiàn)出機敏的光彩。她愣了一會兒,抬頭看看站在胡亮身后的古洛。古洛以為她會流露出求救的神情,但立刻發(fā)現(xiàn)這雙美麗的眼睛并沒有焦點。 “對我視而不見!惫怕宀挥傻每嘈α艘幌隆K緛硎且ヒ粋朋友家,一起商量去旅游的事。不,嚴格地說,他不是自愿的,而是在他老婆子的脅迫下,勉強走出家門的。路過公安局時,他不知怎么腳步就拐了一下,然后就那么自然地來到了胡亮的辦公室。他看著舒服地坐在辦公椅上的胡亮眼睛里嘲諷的笑,很惱火,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一邊隨著胡亮的手勢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一邊在腦子里編著來這里的理由。他想到過幾天就是他生日,于是,一個主意如電光石火閃動了一下!罢f請他參加我的生日……那叫什么來著,就是現(xiàn)在年輕人愛說的……對,叫什么派對,真拗口,就叫晚會吧。”他剛想立刻就說出來,但轉(zhuǎn)念一想,胡亮會說,來個電話不就行了,何必冒著烈日來呢!斑@小子很狡猾,我還得把借口弄得圓一點兒。”正當他為自己的尊嚴絞盡腦汁的時候,這個女人就進來了。 “您就是刑警隊長?”她說話很沖,像是個沒有受過良好教育的女人,當然要包括家庭教育在內(nèi)。在我們今天的社會里,也許后者更重要(其實據(jù)說過去也是如此)。胡亮和古洛一樣,差點兒被激怒了,但胡亮的眼光很敏銳,他一眼就看出這個姑娘天生麗質(zhì)!叭崛醯呐恕诺涿馈主煊袷降摹币凰查g幾個詞匯飛快地在他腦子里閃了幾下。于是,胡亮便冷靜下來,臉上現(xiàn)出溫和的表情,不過,眼睛更重要,眼神要那種厚道、同情、沒有一點色情的,他知道他的這種神情很能打動女人,比庸俗的微笑要好得多。 “我是。你別著急,坐下來,慢慢說!焙烈膊豢磁俗聸]有,就拿起一個紙杯,放了一些茶,到開水器那兒接上開水,再走回來。這一連串的動作是那么自然,既從容不迫,又敏捷迅速,當然不是飯店服務員那種嫻熟的職業(yè)訓練的結(jié)果,但這都讓古洛佩服得不得了!班,像個成熟的偵探了!惫怕逑。 女人看到這個英俊的警察,似乎頓生好感,雖然她沒有流露出絲毫為剛才的失禮感到羞愧的表情,但臉上的肌肉已經(jīng)松弛了下來,眼神也穩(wěn)定了許多。 “茶不好,請喝吧!焙辽斐鲇沂终疲钢该爸鵁釟獾募埍,“有什么事說吧。” 女人沒有理會茶杯,她身子微微前傾,兩手放在腹部,抓著一個皮手袋,很貴重的進口真皮手袋。 “有人恐嚇我,我可能有生命危險,這不是危言聳聽。我死了或者活著都不要緊,我是個什么都不怕的人,在死亡面前我也不會屈服。但你知道我還有個母親,我父親死得早,是她一手把我拉扯大的,她的工齡早都買斷了,身體又不好,如果我不在了,她怎么活?我……不……”她的聲音哽咽起來,眼睛紅了,鼻頭也紅了,大眼睛的眼角搭拉下來,很不好看。 “先別哭,別哭!你看,你要告訴我們什么,我一點兒都沒弄清楚。你慢慢說,先喝口水,好好想想,要有條理,譬如從你叫什么,在哪里工作開始! 女人止住了抽泣,她直愣愣地看著胡亮,似乎在努力弄懂胡亮說話的意思。古洛已經(jīng)看到她兩次有這種眼光,就斷定這是這個女人的一個特點,如果不是智力有問題的話。 “好。”女人點點頭,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匆匆地喝了一口水,被燙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很痛苦,但她沒有叫出來,只是用手捂住了嘴!八苡腥棠偷木,看樣子出身不錯。”古洛最近正在研究出身對人的成長及人格的影響。和過去所有的研究一樣,他只是在腦子里想著他抓獲的犯罪分子的個案,根本不看理論方面的著作,也不做資料的收集整理,但他認為收獲已經(jīng)很大了。“反正比那些從書本到書本的書呆子強得多!彼偸呛苡行判牡。而這個女人現(xiàn)在的作為讓他打消了對她最初的印象。 “我叫姬紅雨,今年二十四歲,大學畢業(yè),學的是財會,現(xiàn)在一家企業(yè)就職,是財會部門的負責人,我們叫總監(jiān)。最近……” “公司叫什么名字?你在那里工作多長時間了?”胡亮打斷了她。 “拓展房地產(chǎn)公司,是做房地產(chǎn)的。我畢業(yè)后找了一年的工作,去年才到我們公司就職的!闭f完后,她看了看胡亮的表情,自己也差點兒笑了出來。古洛卻搖搖頭,表示很理解這個姑娘,現(xiàn)在的工作實在不好找。 “是什么性質(zhì)的公司?國有的,還是民營的?”胡亮微笑了一下,問道。 “民營的,但過去是國有的,后來實行股份制……不過……”女人有些焦躁起來,她略一沉思,就用很快的口吻說,“這和我的公司沒有關(guān)系。我最近經(jīng)常接到匿名電話,恐嚇我,說讓我管好自己的嘴,免得惹麻煩。開始時,我以為是惡作劇,您也知道現(xiàn)在的人無聊得很,打個匿名電話,在網(wǎng)上罵罵人、聊聊天,生活真是太枯燥了。但后來我就覺得不對勁兒了,一是電話來得頻繁了,過去不過是一個星期,甚至十天左右才來一個,但最近卻隔一天就來一個。而且說的事更莫名其妙了,說我應該知道什么是保密,還說人在小時候要靠家,大了就要另有依靠,如果沒有的話,下場會很悲慘。這不,昨天晚上又來了一個,說什么算賬的時間要來了,讓我準備好恭候死亡的來訪。我聽著不像是開玩笑,比一般的惡作劇嚴重,所以我思忖再三,就來了。” “聲音是什么樣的?男的?女的?多大年紀?那聲音你熟悉嗎?” “不,我不熟悉。而且聲音很古怪,不像是正常的人的聲音。怎么說呢,很尖。但即使如此,我也可以肯定是個男的。年齡不會小,至少是個成年人! “何以見得?”胡亮文雅得讓人覺得肉麻。 “他的遣詞用句。雖然沒說幾句話,可我憑經(jīng)驗可以聽得出,他是個成年人,有一定的文化修養(yǎng)! “她憑什么這么肯定?真是她說的經(jīng)驗嗎?”古洛滿腹狐疑地想,但他沒有說話。胡亮卻點點頭,同意了姑娘說的話。他接著問道: “嗯……你得罪過什么人嗎?或者說你手里有他人的隱私嗎?” “沒有!奔Ъt雨堅決而又迅速地搖搖頭。 “肯定得太快一些了吧!焙列χf。 “不,一點兒也不,這個問題我想了好久了。說實在話,我是個平民百姓家出身的人,既沒錢又沒勢力,學習、工作全靠自己,稍微不慎,飯碗都得砸了,我能不小心謹慎嗎?對所有的事情我都奉行一個原則,那就是三思而后行。從第一次接到電話后,我就翻來覆去地想,有誰跟我過不去呢?盡管那時我還不太上心。現(xiàn)在我更是仔細地想過了,沒有!” “也許在不經(jīng)意之間,看到或聽到了什么?”胡亮覺得這事有些荒唐,但還是追問道。 “不,我都想過了。我的生活很簡單,每天就是所謂的兩點一線,我甚至都分不清昨天和今天了。休息的時候,我就在家看看書,聽聽音樂,幫著媽媽干些家務! “你沒有男朋友?”古洛忍不住問道。雖然他和胡亮一樣,認為現(xiàn)在的姑娘喜歡大驚小怪,而且很脆弱,至少在神經(jīng)上。但職業(yè)習慣和無聊的生活還是讓他忍不住了。 “有過,但是吹了。”姬紅雨坦然地說。 “有過?噢。那……”胡亮的話音未落,姬紅雨便搶過來說:“我知道你要問什么。是他要黃的,應該是我恨他。” “那你恨他嗎?”古洛也不待她說完,就緊逼了一句。 “我……恨他?”姬紅雨的口氣充滿了輕蔑,“還不至于。但也傷心和恨了一陣子,但那是在恨自己,恨自己太不自尊,太淺薄,和那么個人好了。傷心的是,連這么個人都拋棄了我! “還是自尊心。他是干什么的,讓你這么小看他?”古洛點著一支煙。姬紅雨立刻咳嗽起來,用手驅(qū)趕了一下還沒飄過來的煙霧。 “一個普通的公司職員,和我一樣是所謂的白領(lǐng)! “那不是挺好嗎?你就這么看不起他?”古洛沒有理會姬紅雨的反應,繼續(xù)吸著煙。 “我不喜歡公司職員,你知道嗎?我想要的是知識分子、大學教師、醫(yī)生。找個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太乏味了! “是他提出分手的?”胡亮耐不住了。他當著古洛的面一般是不問年輕姑娘的私事的,即使和案件有關(guān),他也讓別人去問,自己則做出似聽非聽或者若無其事的樣子,雖然整個身心都很緊張。 “是!奔Ъt雨輕描淡寫地說。 “為什么?總有個原因吧。即使按現(xiàn)在年輕人的話說,叫什么沒感覺,但直接原因總是要有的! “沒什么,吵了一架,就分手了!彼是那么平靜地說!斑@個古怪的姑娘,為匿名電話那么激動,都語無倫次了,可是對終身大事卻那么糊里糊涂,不放在心上。她是個輕浮的人嗎?”古洛給自己提著問題。 “第一次來這個……我們暫且叫它恐嚇電話吧,是什么時候?是在你們吹了以后嗎?”胡亮問道。 “第一次是四月份,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個多月了。是在我們黃了以后來的,但,我覺得……” “黃了以后多長時間?”胡亮似乎不愿意再讓姬紅雨不著邊際地高談闊論了。 “大概……”姬紅雨想了想,“對,一個星期。不,不到,確切地說是六天后的晚上! “很準確嘛。你的男朋友,確切地說,過去的男友叫什么?在什么地方工作?” “叫茅逸,在一家外企工作。你們找他純粹是浪費時間! “那我們該怎么辦?你是那么簡單、純潔,和剛出生的嬰兒差不多。一個恐嚇你這樣的姑娘的人,如果不是瘋子的話,那只能從你認識的人里開始調(diào)查了! 古洛看到姬紅雨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慍怒,嘴也抿得緊緊的。 “她不滿意了。這是個任性的姑娘。”古洛斷定道。但姬紅雨似乎聽到了古洛的心聲,她看了古洛一眼,平和地說:“好吧。我相信你們。但我可能還要來,萬一你們制止不了的話! 這時胡亮犯了一個錯誤,他后來才知道這個錯誤是多么大!靶∈乱粯。”他大咧咧地說。古洛清楚地看到姬紅雨眼睛里閃過諷刺的笑意。古洛心頭一震。“難道……”但他沒有想下去,因為姬紅雨站起了身,向古洛點點頭,說:“那我就告辭了! “電話都是打到什么地方?是家里還是單……公司?”古洛忽然問。 姬紅雨愣了一下,說:“哪兒都有,公司、家里都有! “手機呢?” “手機倒沒有!奔Ъt雨頓了一下,微微一笑,“他怕顯示出來吧! 古洛點點頭,看著姬紅雨,一時沒有說話。姬紅雨等了一會兒,用疑問的眼光看看胡亮,胡亮點點頭,她像是松了一口氣,向門邊走去。 這是個身材嬌小的姑娘,走起路來像是躡手躡腳的,似乎腿腳不太好,但姿勢卻很好看,別有一番情致。 三恐嚇在繼續(xù) 從姬紅雨報案后,過了一個多星期,胡亮的調(diào)查沒有任何進展。姬紅雨像她說的那樣,是個單純得有些單調(diào)的姑娘,和外界來往很少,甚至和大學同學們都很少來往。她的大學同學見到胡亮來調(diào)查都吃驚地問:“那個木頭一樣的人,能出事嗎?”但同時同學們都認為姬紅雨是個好人,甚至連那些女同學都沒有被姬紅雨的相貌扭曲了她們的看法。胡亮這才真正地感覺到事情有些棘手了。不過,幸好是恐嚇,而且姬紅雨在調(diào)查期間也沒有再和胡亮聯(lián)系,胡亮暗自慶幸,但同時又痛恨自己的無能和無恥。 古洛自從那次見到姬紅雨后,也沒覺得她的報案有什么不得了!艾F(xiàn)在的社會什么人都有,也許是惡作劇呢,或者不過是嚇唬嚇唬她,出出氣!惫怕迳钪@種人很多,他管這些人叫小人。雖然他認為小人是越來越多了,但他還是從不讓小人占據(jù)他那珍貴的思維。于是,他又開始重復千篇一律的生活了。每天起床很晚,像是在掙扎一般。起來后,從窗戶往下看著,表情很癡呆?唇稚系娘L景已經(jīng)是他的一個習慣了。有個詩人寫過一首有名的詩,說那些看風景的人也在點綴著風景,古洛很欣賞這首詩的獨特,但他決心不去做那風景的一部分,所以從來就不下樓。今天天氣不錯,陽光明澈充足,讓大地都放出光芒來,這才幾點,古洛就已經(jīng)感到了眩目,他的身體也覺察到熱力在上升。 退休的鄰居們正陸續(xù)從公園或者江邊回來,他們穿著運動鞋(古洛說這是他們的專用品,目的是掩飾衰老的腳)、運動衫,精神抖擻,臉上泛著健康的紅光。他們嬉笑著,互相問著好。古洛嘲笑地看著他們:“鍛煉吧!鍛煉吧!有什么用?長壽純粹是遺傳,兔子再鍛煉也沒烏龜活得長。再說,活得那么長有什么好處?這些人是在消磨、浪費時間呀!惫怕宀挥傻孟氲阶约含F(xiàn)在的生活,覺得和這些人本質(zhì)上其實沒什么不同。他又想起自己的父親和母親都不長壽,頓時覺得心灰意冷,接著就是一陣煩躁。 “吃飯。怎么搞的?成心想餓死我呀!彼蠛粜〗兄,傾瀉著一肚子的不滿。 “好了,好了,這就來。你起床了,怎么也沒說一聲?洗臉刷牙了嗎?”妻子端來了豆?jié){和油條,這是她清晨去買的。本來她也是晨練族,但后來在古洛嚴厲的指責下,只好中止了(她不想讓“老不死的”真給她氣死了)。 “我愿意刷就刷,不愿意刷就不刷,你能把我怎么樣?”古洛大怒。他咆哮著,好像尊嚴被剝奪了一樣。妻子也不是像他想的那樣逆來順受。她臉一沉,把豆?jié){碗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放:“有能耐,這一輩子都別刷! “好,這可是你說的。我……我……”古洛氣急敗壞地跑進衛(wèi)生間,把漱口杯和牙膏、牙刷拿了出來。 “垃圾桶呢?”他問道。 “問我干什么?你知道在哪兒! “對了,我都讓你氣糊涂了! 就在這關(guān)鍵時刻,電話及時地響了,古洛站住了腳,看著妻子接了電話,就繼續(xù)朝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啊,是胡亮呀。在,在。我給你叫去!逼拮愚D(zhuǎn)過身來,把電話筒遞給古洛。古洛忙接過電話,一只手還拿著作勢要扔的杯子。 “你還記得十來天前,你到局里見到的那個姬紅雨嗎?”胡亮聲音急促,連寒暄都免了。 “記得。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姑娘,說是有匿名電話恐嚇她! “我后來調(diào)查過,什么結(jié)果都沒有。本想沒事了,可她又來了,而且被人襲擊過。” “是嗎?我這就去!痹谶@一瞬間,古洛忘記了自己已經(jīng)是退休的人了。 “噢……”胡亮不好意思往下說。 “什么?”話音未落,古洛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一時沒有說出話來,只是覺得心里是那么悲哀:狠狠地喝一頓,喝個半死。真沒意思,丟臉。 “是這么回事。姬紅雨知道你的大名后,想讓你來查。可……你也知道還有個組織原則……” “我知道。”古洛冷冷地說。 “我和李國雄說了,他不同意。所以,我想你就以個人身份幫助姬紅雨來查查,我當然是支持和配合你了! 古洛故意沉吟了半晌,才用裝出來的口氣說:“是嗎?不過,我現(xiàn)在正在寫回憶錄,恐怕沒這個時間。你說說,她是怎么知道我的?我這種過氣的人物誰還記得呀?” “哪兒的話!你是青史留名的人物,至少是在刑偵史上。那姑娘對你佩服得簡直是五體投地,現(xiàn)在的姑娘什么都敢說,她說不僅尊敬你,而且還愛你。你看看,真是……” “她的愛是那種純真的愛,就像女兒愛父親一樣。你這個人,愛胡想呀!”古洛笑得合不攏嘴了。 “她現(xiàn)在在你那兒吧,我這就去。”古洛連胡亮的回答都沒聽,就放下電話。 “老婆子,我要工作去了。”他一邊示威般地說,一邊把從垃圾桶虎口脫險的漱口杯送回了衛(wèi)生間,并且很高興地刷了牙。 夜很深了,大約過了十二點。她今天在公司加班,一直到十一點多,出來后想立刻回家,但實在是餓得受不了,就到附近一家她經(jīng)常去的小飯館,吃了一碗蘭州牛肉拉面。她的飯量不大,一碗面就解決了她的轆轆饑腸,甚至覺得有些撐了。她走出飯館的門,來到大街上。這里是新開發(fā)的地區(qū),基礎(chǔ)設(shè)施很完備,路燈閃耀著明亮的光,使人行道和馬路亮堂得和白晝差不多了。但住在這里的人畢竟要比老城區(qū)少得多,寂靜籠罩著周邊,偶爾馳過的汽車似乎也遵守著“保持安靜”的規(guī)定一樣,輕輕地滑過,幾乎沒有聲響。夏夜的風徐徐吹來,涼爽了她的身體!罢婧茫 彼芍缘刭澋。 她等了一會兒出租車,但在這個時間車是很少的。又等了一會兒,她便煩躁起來,決定往前走一走,去那條更寬的大街。 “那兒會有車的!彼苡邪盐盏叵。 為了早點兒趕到,她抄了小路。她對這里很熟悉,常常為節(jié)省時間走這條小路。當她要走進這條胡同時,一個念頭飛快地閃過:“不會有危險吧?”但她立刻就打消了疑慮,“走過多少回了,也沒出過事,再說我有什么值得搶的,除了這個該換的手機!彼晕页爸S地想著,便走了進去。 胡同兩旁是正在興建的樓房,大概是要建成高級住宅,樓層不高,窗戶挺大的,但好像承建的建筑公司沒有后續(xù)資金了,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開工了!坝质菭尾樓。”她想著,又想到自己所在的公司,“不知公司能不能接手這個活兒。”她想起總經(jīng)理似乎說起過這件事。 這里是光明的陰影,名牌服裝折皺里的灰土,清澈湖水下的淤泥,被擦臉油涂的雪白幼滑色彩下的黃皺臉。人行道上滿是塑料垃圾袋,無人問津的大垃圾箱發(fā)出惡臭,風吹著樓上一塊破爛的廣告牌,發(fā)出喑啞沉重的聲音。從她進去的胡同口到出去的那一邊,隔著十幾米才有一盞燈,和方才燈火輝煌的大街相比,這里才是真正的黑夜。 她從沒有這么晚在這里走過,不由得心里發(fā)毛。那廣告牌的聲響這時一下下地砸在她的心上。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后來幾乎是小跑起來。但幽靈,她認為后面的那個東西不是人而是幽靈,因為她沒有聽到身后的腳步聲。當她的肩膀似乎被什么抓住時,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一個聲音在她腦后響起,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聲音:尖厲、嘶啞。 “讓你管好你的嘴,你居然還敢去公安局。今天給你個教訓,要不再聽,下次取你的命!”她渾身冰冷,覺得心都被凍住了,她的嘴唇在顫抖,牙齒發(fā)出“嗒嗒”的聲音。她沒有力量轉(zhuǎn)過頭去,只是等著那一擊。她能聽到頭部被擊打的聲音,也看到了眼前的黑霧,黑極了的霧,像墨汁一樣,一下子就遮蔽了她的眼睛…… “我醒過來到時候,已經(jīng)快三點了,天蒙蒙亮。頭痛得厲害,咳嗽一下,頭就像要炸開一樣。腿上一點兒勁也沒有。我當時覺得臉有些發(fā)澀,就用手摸了一下,臉上就像糊著什么東西。我知道那可能是血。”姬紅雨指指頭上包著的紗布!邦^被打破了,血流了一臉,就是這么回事! “后來呢?”古洛覺得自己的眼睛里肯定充滿了溫情。他很同情這個柔弱的姑娘。那一下子就瘦了許多的蒼白的臉,眼睛陷了下去,眼圈下有濃重的黑影,顯得眼睛更大更黑了。這死里逃生的證據(jù)也震撼了胡亮的心。 “在哪兒看的?”他很不好意思地說。因為他知道姬紅雨受到襲擊,他要負一定責任,雖然還沒有過硬的證據(jù)說明襲擊她的人就是打恐嚇電話的人。 “我對那一塊兒很熟悉,附近就有一家醫(yī)院,平安醫(yī)院,挺大的,你們也應該知道。” “噢。對了,你不說,我還真沒想到!焙潦菑埢畹貓D。 “我能看看你的診斷書嗎?”古洛沉思般地吸著煙說。 “嗯!奔Ъt雨將診斷書遞了過去。 古洛仔細地看了一遍,說:“打你的人提過電話的事嗎?” “那倒沒有,只是和電話上的人說一樣的話,讓我守口如瓶。但我實在不知道要守什么秘密! “是啊。簡直是莫名其妙!惫怕咫S后說道。 “莫名其妙?”胡亮無意識地重復了一遍。突然他覺得古洛似乎無意中說出來的這句話卻正是點破了這個案子的關(guān)鍵!疤柢E了。不,是太荒唐。這叫什么案子?一個純真得不能再純真的姑娘,無緣無故——目前只能這么說——受到恐嚇,她只是報了案,就遭到毒打,但對方似乎不是責怪她報案,而是進一步警告她要保密。可她干什么了……” “接到恐嚇電話后,你除了來這里報案,沒有做和平常不一樣的事吧?”胡亮問道。 “沒有。您說得對,就是莫名其妙。說實話,上次我來報案有很大成分是想得到心理安慰。我甚至想過,對方是不是把我和誰弄混了。譬如,有個人跟我長得很像,或者叫一個名字!奔Ъt雨皺著眉頭說。 “嗯!惫怕逅坪鯖]聽見他們在說什么,只是應付地哼著。 “不過,這次請你放心。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將打人兇手或者打電話的家伙揪出來。”胡亮信誓旦旦地說。 “你好像用詞不當。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應該是大海撈針。”古洛嘲諷地說。姬紅雨也笑了。胡亮臉紅了。他從來以自己精確的表達自豪,但今天不知怎么了,讓古洛抓住了。 “行,就算大海撈針吧。反正我們不能對此事等閑視之了!焙琳f的是實話,險些出了人命。雖然對方似乎不想殺害姬紅雨,但那么重的打擊,有可能讓一個壯漢一命嗚呼。 胡亮和古洛用歉意的目光看著表情羞怯的姬紅雨步履輕柔地走到門外,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沒想到,沒想到。吃咸菜蘸大醬——嚴(鹽)重了!焙翐u著頭說。 “你叫我來就是聽這個?”古洛是個自私的人,人們都這樣說他。他總是在考慮自己的事,現(xiàn)在他的秉性又一次暴露了出來。胡亮懂得他的意思,就笑著說:“你這個人還是對人心看不透呀!我和你這么長時間了,你還是我的老師,我能讓你白來一趟嗎?李國雄請你和我一道搞這個案子! “他怎么突然大發(fā)善心了?”古洛心中大喜,但還是盡量掩飾著。 “他認為這個案子不大,很快就會結(jié)束。只要你幫幫我,很容易就會破案。他還說,老古這個人挺可憐的,老以為自己是個神探,可現(xiàn)在卻沒有案子可破,為了不讓他進精神病院,我們應該做些事。人文關(guān)懷嘛!焙琳f著,毫不掩飾地笑了起來。 “這……這,簡直是無恥之徒!惫怕鍛崙嵉卣f。但他心里卻在說:“他愿意怎么說就怎么說,反正我可以接這個案子了! 胡亮看出古洛的想法,就笑著說:“打算什么時候開始?” “現(xiàn)在!惫怕寮辈豢纱卣f。但他看看胡亮,就放慢了語速說:“已經(jīng)有人受到恐嚇了,我們能坐視不管嗎?我們是警察! 胡亮裝腔作勢地點著頭,眼睛里滿是笑意。古洛仔細地端詳著他,忽然兩人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這是姬紅雨工作的公司,在一座寫字樓里,雖然只有六層,但還是有些氣派的。外墻是紫紅色的,窗戶邊涂著白色,窗戶細長,窗框上面是弧形的,像過去俄國老房子的風格。古洛看看玻璃大門,就走了進去。剛從外面的艷陽中走進光線不好的門廳,頓時就覺得一陣清爽,身上的汗似乎滲下去不少?删瓦B這種感覺也像我們每天的生活一樣,總是讓人不如意,特別是在你高興的時候,就立刻會有人或者事惡毒地結(jié)束這一切。一個蒼老粗野的聲音響了起來:“過來,登記!”古洛側(cè)過臉一看,收發(fā)室的窗口里一張兇狠的臉,像聲音一樣老邁,但眼睛卻閃著惡毒的光。 “這簡直是條惡狗!惫怕鍛崙嵉叵。胡亮也被激怒了:“喊什么喊?我們又不是聾子!闭f著就走了過去。 這個老頭有六十來歲,身板兒挺直,一點兒也不像他的聲音。黑黃的臉上卻有不少皺紋。他冷著臉,看著胡亮說:“警察也得登記,都得守規(guī)矩。” 胡亮聞言大怒:“誰不守規(guī)矩啦?”他的聲音很大。古洛看到老頭兒的臉漲紅起來,這是要發(fā)怒了。但怒火忽然就消失了,臉扭了扭,一張笑臉出現(xiàn)了。 “簡總,來啦!惫怕屙樦难酃饪戳丝催M來的人。這是個壯年男人,個子不高,鷹鉤鼻、圓眼睛,閃著紅光的臉上透著股戾氣。他穿著高級的西服套裝,手里提著一個皮包,里面鼓囊囊的,后面還跟著一個大個子,很強壯。 這個被叫作“簡總”的人用疑問和嚴厲的眼光看看胡亮的警服,問道:“是找我們公司的?”他看著胡亮,但卻是在問老頭。 “這……”老頭沒說上來。 “你如果是拓展房地產(chǎn)公司的,我們就找對了!焙琳f。 “哦,那就對了。”簡總臉上浮出了笑容,“我就是這兒的老板,你們找誰?” “就找你吧!惫怕逵貌豢隙ǖ目跉庹f。 “哦?”他語氣中帶著些疑惑,“那就來吧!笔莻爽快人。 “那,登記呢?”胡亮故意說。 “盡扯淡!登啥記?”他皺著眉頭說。老頭兒的臉轉(zhuǎn)向了窗外。 他的辦公室在四樓,很大,放了兩套皮沙發(fā),桌子也很大,像是紅木的,上面有臺電腦,還有些文件和文房四寶。窗戶對面的那堵墻前擺著書柜,里面全是精裝書,F(xiàn)在這些當老板的,為了掩飾或者展示自己的文化水平,都要搞些書來,由此便有了專門給他們挑書、配書的專業(yè)人員,也算是精神整容師。真是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辦公桌的對面是個電視柜,放著一臺巨大的彩電。房間的裝修也富麗堂皇,看得出這家公司經(jīng)營得很不錯。 簡總請古洛和胡亮進了房間,對那個大個子說:“讓他們上些飲料,還有茶!贝髠子點點頭,就消失在走廊的陰影里了。 “請坐,請坐。”他一邊伸出手讓兩位客人坐在皮沙發(fā)上,一邊從西裝上衣的內(nèi)口袋里,拿出名片夾,遞給古洛和胡亮一人一張。 古洛戴上花鏡,看了看:此人姓簡,叫簡萬庫,是拓展房地產(chǎn)公司的總經(jīng)理。 如今的公司老板對平常人來說,是很有個性的:幾乎都是為所欲為,他們之間的想法、作風也都如出一轍,都買好房子,買好車,可能的話就買飛機;都超生,都將子女或妻子送到國外;甚至都穿肥大的褲子,皮帶一定要系在鼓脹的肚子下面;都有……看這不來了:一個剛走進來的端茶盤的年輕女人,很有幾分姿色。她冷漠地將飲料和茶擺在茶幾上后,就扭著豐滿的臀部走出去了,令人心猿意馬。 “找我有什么事嗎?”簡萬庫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的秘書關(guān)上了門,似乎才想起還有兩位客人。 “哦,也沒什么。你們財務部門有個叫姬紅雨的?”古洛問道。 “對呀,你們要找她?”古洛看出姬紅雨的名字對他是有震動的,而且絕不是他現(xiàn)在裝作驚訝的震動。 “她被人打了,你知道嗎?” “啊!”簡萬庫的身子晃動了一下,看得出他很震驚,“被誰打了……這不太可能吧?”他補充說!斑@個人的頭腦反應倒是很快。”古洛想。 “這就是我們找你的原因。當然,你們公司的員工有自己的私生活,現(xiàn)在都講隱私權(quán),所以她被打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在外面得罪什么人了。但你們這個員工,叫姬紅雨的,生活經(jīng)歷及本人都很單純,不像會得罪什么人。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就想來這里了解一下。你身為總經(jīng)理,對員工應該是比較熟悉的,所以……”古洛決定說長一些,看看簡萬庫的反應。 簡萬庫靜靜地聽著,面無表情!斑@是個很冷靜的人……”像是要反駁古洛的判斷一樣,簡萬庫突然打斷了古洛的話:“這事可和我們公司無關(guān),你懂嗎?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姬紅雨有她的個人隱私,我們公司無權(quán)干涉!彼目跉夂車绤,甚至有些吵架的味道!吧窠(jīng)過敏嗎?干什么這么激烈,如果沒有什么就不會這樣!惫怕弩@奇地想。 “我們不過是詢問調(diào)查,也沒說讓你們干涉她的個人隱私。我們是問她在公司表現(xiàn)如何,得罪過什么人沒有,或者有人知道些什么。無非是正常的詢問,你不必這樣激動!焙梁懿桓吲d地說。古洛看到那張如同放幻燈片一樣的臉上,立刻堆滿了假笑。 “是,是,是。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我沒生氣,真的,沒生氣。我說話平常也這樣,人們都說我說話沖,為這,得罪了不少人呢!痹捯魟偮洌男θ菀蚕Я耍饶g(shù)師的手還快。古洛曾經(jīng)見過一個日本人也是這樣的表情,但那個人卻不會生氣。 “那你對這事有沒有什么想法,或者說猜測?”古洛接著說。 “這倒沒有。姬紅雨這個年輕人不錯。說實話,干工作認真負責,待人接物也不錯。領(lǐng)導方面,就是我們班子的人對她印象都挺好。要不剛來才幾天呀,就當上了財務總監(jiān)。當然我們還有主管財務的副總,她是副手,但也是相當重用啦! “你的意思是說,公司里不可能有人跟姬紅雨過不去,是嗎?”胡亮說。 “不會,不會! “你們公司有多少員工?”古洛問道。 “二三百人吧。二百多正式合同工,還有些臨時工! “這么多人,你對他們都很了解?” “這……”古洛看到一道紅光掠過了那張寬臉盤,那圓圓的眼睛里似乎出現(xiàn)了慍怒的光。“脾氣好暴躁呀!”古洛想。 “這倒不是。姬紅雨是管財務的副手,我自然會多關(guān)注一些!彼只謴土似届o。 “哦,姬紅雨的那位主管領(lǐng)導,就是管財務的副總在嗎?我們想見見他! “哎呀!這可真不巧,他出差了。不過,今晚上就能回來。你們明天來吧! “嗯!惫怕宀恢每煞竦貞艘宦暎昂冒,謝謝你!惫怕鍘ь^站了起來。胡亮也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警服,戴上了警帽。 “急啥?吃了午飯再走唄。我請你們吃狗肉火鍋! “不,別客氣!惫怕逭f著就走了出去!氨┌l(fā)戶,就會吃什么狗肉火鍋、醬骨頭。完了,中國的美食就要毀在這些土包子手上了!惫怕灞梢牡叵。但他一想到這些人的錢比他這個高品位的人不知多多少,就覺得自己是那么可憐,悲哀像塊石頭壓在他的心上,李白、曹雪芹的經(jīng)歷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 太陽越來越熱,高高地懸在藍天上,瞇著眼睛,擠出最強烈的光線。地面上一點兒風也沒有,連樹蔭下都熱了起來。東北人是不耐熱的,古洛和胡亮從姬紅雨的公司出來,已經(jīng)走了十幾分鐘了!昂赛c兒啤酒,解解渴!焙撂嶙h道。 “你最近進步太大了,怎么這么多好主意呀?”古洛一本正經(jīng)地說。胡亮笑了起來,一拐就進了一家小飯館。 他們一人要了兩瓶“哈啤”,自己把自己的那份倒進一次性杯子里。胡亮舉舉杯子,說:“歡迎回歸!本秃攘艘淮罂凇9怕逡埠攘艘淮罂。冰鎮(zhèn)啤酒是最好喝的飲料,特別是天熱,或者身體感到熱的時候,那能沁進人骨髓里的涼爽、微苦的口味和刺激舌頭和口腔的沖勁兒,一下子就止住了人的汗水,清涼的感覺從地下循環(huán)到了全身,特別是熱得昏昏沉沉的頭腦像被涼水浸了一樣,頓時思維就敏銳起來,當然也有變得更糊涂的。 古洛用餐巾紙擦掉嘴角上的白色啤酒沫說:“你還有什么進步嗎?”胡亮稍稍一怔,但很快就理解了古洛的意思。 “你是懷疑姬紅雨的問題和公司的人或事有關(guān)?” “聰明,果然進步不小。說說你的理由!惫怕逵执蠛攘艘豢。涼氣刺激得他輕輕咳嗽了幾聲,他覺得身體內(nèi)部更通暢了。 “我看主要是姬紅雨這個人太單純,她才進入社會,就是這家公司,其他方面確實沒有什么好調(diào)查的。開始的時候,我不是以為可能是她家人、同學和她開玩笑嘛,現(xiàn)在嘛,什么都要個性,還提倡張揚,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多了。當然我們這個社會有個性的人的個性主要在弱者身上表現(xiàn),尤其在對和自己毫無利益、身份關(guān)系的人身上會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但自從姬紅雨被打了以后,我想問題的性質(zhì)就明白了,這不是開玩笑,也不是惡作劇,而是恐嚇。姬紅雨有什么讓對方害怕的呢?一個年輕的姑娘,她能掌握什么人的把柄呢?再想想姬紅雨的工作——財會。這些私人公司或者公家的公司都一樣,誰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北京人管這叫貓膩呀。所以咱們要來這里看看,直接接觸接觸,獲得一個感官經(jīng)驗!焙梁攘艘豢诰,“你有煙嗎?” “怎么,不是戒了嗎?”古洛邊說邊取出一包“紅塔山”。 “我一動腦子就要吸煙!焙辽酚薪槭碌卣f。古洛笑了笑:“這也算動腦筋呀?是不是另有心事呀?” “沒有,最近就是想抽煙,不知是為了什么! “少抽些。你說得對,問題很簡單。但我們今天只見到簡萬庫,其他的頭頭腦腦們沒見到。我想至少要問問那個管財務的,就是姬紅雨的頂頭上司! “他不是出差了嘛,明天再來吧! “咱們現(xiàn)在去找姬紅雨,她不是在家休息嘛,問問她心中有沒有數(shù),是不是公司的事,再問問她那個副總家在哪里,我們今晚去他家! “你一點兒也沒變,可真是個急性子!焙列χf。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惫怕逡残χf。 外面更熱了,簡直可以用“炙熱”這兩個字來形容。大地要被烤焦了,連柏油馬路都散發(fā)出光芒。樹葉在光照下似乎也變薄了,光從那纖細的脈絡(luò)中透射出來,驅(qū)趕走色素沉著的光影。 飯館里喝的那些啤酒已經(jīng)化成濕透了襯衣的汗水,更多的汗從頭發(fā)里擠了出來,像是人在擰毛巾一樣。古洛喘著粗氣,感覺到氣息中的熱流。他頭暈目眩,覺得要昏過去了。胡亮見他臉色不好,就說:“你怎么啦?需要到哪兒坐坐嗎?”古洛揮了揮手:“不用。”他想:剛出來這么一會兒就再進飯館或酒館,這也太……而他的潛意識里卻是要和自己的衰老作斗爭的堅定想法。俗話說得好:“七分精神三分病”,精神的力量是那么強大。挺了一會兒工夫,古洛就覺得自己好多了,眼睛也不花了,腳步也變得矯健了,重要的是他的思維又活躍起來了!斑@個姬紅雨真是再簡單不過的女孩子了,她會得罪什么人呢?這恐嚇是相當嚴重的,尤其對一個普通的女人來說。”古洛知道許多恐嚇的案子,他也曾破獲過一些,但那些案子的當事人都有比較復雜的社會關(guān)系、經(jīng)歷或者特殊的社會地位。在大部分情況下,這些當事人對恐嚇自己的對方都心中有數(shù),即使是估計錯誤,也并非無的放矢,可這次…… “到了吧?”古洛聽到胡亮說,就抬起頭看看面前的這座樓。這是座剛蓋起不久的所謂的塔摟,上了電梯古洛才知道它有十八層高。由于是新樓,估計價錢不菲。周圍的環(huán)境也很好,有個小小的湖泊,大片的土地綠草如茵,樹木高大,一看就知道是移植過來的。古洛心里不禁產(chǎn)生疑竇:據(jù)姬紅雨說,她家只有她和母親,母親已經(jīng)提前退休了,是以買斷工齡的方式,因此退休金很少。這樣的家庭怎么能住得起或買得起這樣的樓房呢? 姬紅雨家住在三樓,是電梯可以運行的最低層。房間號是302。古洛摁了摁電鈴,聽到里面響起了音樂聲,一會兒工夫,門開了,一個中年女人站在門口。古洛沒有聽見她的腳步聲,但可以肯定這個女人是從貓眼里看到他們,也許是仔細觀察了來客后才開的門。 “你們是公安局的?”女人冷淡地說。 “對。姬紅雨住這兒吧?”胡亮問道。 她沒有回答,只是打量著兩位不速之客。她和姬紅雨不太像,但看得出年輕時一定也是個漂亮人物。她個子很高,比姬紅雨要高得多,眼睛是單眼皮,不大,但形狀很美,長長的臉上有棱角,現(xiàn)出一種嚴厲的清秀,皮膚很白。 “你是她母親吧?這么長時間了,還要審查多久?”古洛見她不讓路,就指指貓眼說。女人笑了一下,說:“請進!薄笆莻機靈的女人!惫怕逑。他辦案多年,見多識廣,唯一讓他永遠預料不到或者吃驚的就是女人的頭腦:像電光一樣飛快飄逸,沒有更深的分析,不需要復雜的邏輯推理,就這一閃,你的意圖、心思,甚至你下一步要做什么,對女人來說已經(jīng)是洞若觀火了。 “你們先請坐,我去叫姬紅雨!奔Ъt雨的母親說完,就推開客廳里的一扇門,走了進去。 “誰呀?”一個似乎從睡夢中醒來的含糊聲音響起,一點兒不像姬紅雨的。 古洛沒有像胡亮那樣豎起耳朵聽,只是看著客廳?蛷d里深藍色的布藝沙發(fā)(古洛知道這種沙發(fā)是很貴的),精巧別致的茶幾,深色的酒柜,擺滿了各種工藝品的百寶格,氣派的電視柜和彩電,墻上幾幅復制的油畫有俄國現(xiàn)實主義的,也有法國印象派的,正中掛的山水畫的國畫是個很有名的畫家的真跡,氣勢磅礴,甚至有些粗野,但那姹紅嫣紫的色彩卻為這粗獷的畫卷平添了幾分嫵媚,保持了美的平衡。上面有作者的題詞,是給一個叫姬芳的。這一切都顯示出主人不同一般的趣味。這使古洛更是滿腹狐疑了:“一個女工有這樣可以稱得上高雅的欣賞水平?” 姬紅雨和母親出來了,她走路顯得略有些蹣跚,古洛知道這不是受傷所致,而是還沒有完全從夢中清醒過來。 “你們好!”她對古洛和胡亮點點頭,眼睛在胡亮臉上停留了一會兒。 “有事嗎?媽,給客人倒茶呀!彼行┎荒蜔┑卣f。母親立刻像被電擊了一下,說:“好,好。”然后就急忙走到酒柜那里忙活起來。 “不客氣。找你了解一點兒情況,再就是看看你的傷!惫怕逭f。姬紅雨笑了笑說:“謝謝了。你們問吧。” “這……”古洛猶豫了一下說,“我們剛才去了你們單位……”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觀察著姬紅雨的反應。姬紅雨的臉似乎微微一紅,但語調(diào)卻很平靜:“哦,是嗎?跟誰談的?” “你們總經(jīng)理簡萬庫!惫怕宥⒅Ъt雨漂亮的臉看著,連姬紅雨母親送過來的茶都沒看見。 “他呀!奔Ъt雨忽然微微一笑。 “怎么,有什么問題嗎?”胡亮問道。他現(xiàn)在最喜歡用這句翻譯體的話。 “沒有,可他能知道什么?高高在上的! “他似乎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對你倒是很欣賞。特別是說你的業(yè)務能力好,領(lǐng)導們賞識你,所以很快就提拔你當上了財務副手!惫怕逍χf。 “啊,這也沒什么。我們公司不大,再說專門學財務的少,不,是沒有人,所以……” “這個簡萬庫的名字有些意思,是農(nóng)村來的吧?” “對,是哪個縣的我忘了。好像當過兵,后來就到我們公司來了!奔Ъt雨皺了皺眉頭,像是在想什么。 “他是怎么當上總經(jīng)理的?”古洛繼續(xù)問道。他知道作為一個部下,最不愛和外人議論自己的領(lǐng)導或老板。因為盡量少說話便會少惹是非,特別是對和自己利益可能有關(guān)系的事情。 “我……我也是聽說。聽說我們公司原來是國營,后來經(jīng)營得不好,要承包出去,他拿了一筆錢,將公司包了下來,公司就成私營的了。” “他哪兒來的錢?一個小小的轉(zhuǎn)業(yè)兵!边@次輪到古洛皺眉頭了。 “聽說他的一個熟人很有錢,有家公司。那人讓他出頭包了公司,現(xiàn)在我們公司就是那家公司的子公司,董事長是他們的,簡總不是?”姬紅雨答道。古洛心里便開始琢磨起來。 “那家……不,就是你們上頭的那家公司叫什么名字?” “遠大公司!奔Ъt雨剛說完,胡亮就點點頭,哼了一聲。古洛聽到了,但他看都沒看胡亮一眼,就又接著說:“是家干什么的公司?” “哦,那經(jīng)營范圍可廣了,但主要是搞房地產(chǎn)和道路建設(shè),還做些健康食品和藥品的生意,可有錢了。對,聽說在外縣還有木材加工廠、家具廠! “哦,咱們市還有這么家大公司呢。那個董事長叫什么?” “叫夏侯新生。年齡還不大,不到四十。真是大款! “發(fā)得好快呀!”古洛感嘆道。 “比他快的人多了!焙寥滩蛔≌f。他覺得古洛真成了桃花源中人了。 “嗯!惫怕咫S意應道。他看著墻上的畫,又看看姬紅雨的母親,這個女人在古洛詢問時,一個字都沒說。這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很難的,特別是對一個母親——孩子生命受到恐嚇的母親,這種表現(xiàn)不能不使古洛覺得蹊蹺。 “這幅畫不錯嘛。這個姬芳是誰呀?”古洛問道。他這種裝出來的漫不經(jīng)心,對姬紅雨的母親產(chǎn)生了作用!笆俏!彼恼Z氣像是怯生生的。古洛看了一眼姬紅雨,姬紅雨面無表情,但古洛察覺出她是有所觸動的。 “哦,你認識這個畫家?” “嗯。”姬芳看了一眼女兒,想快些結(jié)束這個話題。 “你也會畫畫?” “我會些,但主要是紅雨她爸……”姬紅雨輕輕地咳了一聲。盡管她聰明伶俐,但終究涉世未深,這拙劣的咳嗽和那些低級的電視劇或電影導演的手段一樣。古洛微笑著看了她一眼,她也勉強地笑了笑。房間的空氣忽然沉重起來,像是凝結(jié)成了一種物質(zhì),人的身體似乎都能感覺到壓力。姬紅雨母親的眼睛在這壓力下亂轉(zhuǎn)著,看得出她十分緊張,但她卻沒有看姬紅雨一眼。 “你的丈夫?”古洛趕快問道。他的擔心是多余的,因為姬芳是個頭腦再單純不過的女人,她永遠不知道吸取教訓,也永遠不會隨機應變,或者動動腦筋。 “對。就是……”她看看姬紅雨。烏云涌到了姬紅雨的臉上,眼睛里的雷電似乎要爆發(fā)出來。但她還是忍住了,扭過臉不看自己的母親。也許是姬芳理解錯了,也許是她也忍不住了。 “是他。但他不會打自己的女兒吧?” “你說什么?這是他干的,你懷疑?”胡亮的反應是很快的。 “不能呀。他剛出來還敢干壞事?”姬芳似乎沒聽到胡亮的話,像在自言自語。 “這是怎么回事,能給我們說說嗎?”古洛像是在問姬芳,但眼睛卻盯著姬紅雨。姬紅雨看著窗外,那里一派耀眼的光亮。她明顯地是在拒絕古洛的要求。 “紅雨他爸是個畫家,后來犯法了,被抓起來,判了刑,我就和他離婚了,帶著紅雨過。”姬芳說,表情如同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什么罪?判了多少年?在哪里服刑?”胡亮一開口就是一大堆問題,這是急性子的他總也改不了的。 “詐騙罪,判了十年,剛出獄。來過家里一次,我們沒有見他。”這次是姬紅雨開口了。 “他過去是做什么的?”胡亮繼續(xù)問道。 “這不是很清楚嗎?”姬紅雨指指墻上掛的畫,“也算是個畫家,但沒有什么名氣。他的工作單位是咱們市的美協(xié)。不過,現(xiàn)在肯定是沒人要他了!奔Ъt雨看看母親,用嘲諷的語調(diào)說。那個中年婦人低著頭,沉默著。 “但他不是也為你們掙了不少錢嗎?”古洛環(huán)顧著客廳說。 “他掙的?嗯,也對。不過,這些錢可不是他詐騙得來的。他過去的畫賣得還不錯。如果不貪婪的話……人心不足蛇吞象。”姬紅雨還是看著母親說。屋子里靜默下來,似乎廚房里的水龍頭沒有關(guān)嚴,“滴滴答答”的水聲讓房間更靜了。忽然一聲壓抑著的哭聲響了起來。古洛一看是姬芳,她渾身抽搐著,用手捂著臉,眼淚滴在了她的白襯衫上。這是個干凈的女人,淡色的裙子和白襯衫,搭配得很合適。古洛看看姬紅雨,姬紅雨看著窗外,似乎對母親的抽泣沒有看到一樣。 “這也不能怪我呀。都說古人的畫沒關(guān)系,可你爸……”“他不是我爸!”姬紅雨冷冷地說!皩,對,我說錯了。可是他也是上當了呀!奔Х继痤^看著古洛,眼睛里滿是紅絲,眼光帶著祈求。 “不要哭了,反正人不是已經(jīng)受到應有的處罰了嗎?出獄后,他就是一個公民,和我們沒什么兩樣。對了,他叫什么名字?” “原來叫樊立志。因為他最崇拜的畫家是凡?高,就改名叫樊高了。改了名后就完了!奔Х颊f。古洛和胡亮都差點兒笑出來,連姬紅雨也微微一笑。 “他現(xiàn)在住在哪兒?或者在哪兒能找到他?”古洛問道。 “租了一間房,鐘樓大街12號,平房!奔Х颊f完就后悔了,她知道自己去偷著看前夫的事暴露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你的那個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在哪兒工作?”古洛問道。 “是過去的!奔Ъt雨不高興地糾正道。“哦,對不起。”古洛忙道歉道。 “叫茅逸。茅屋的茅,逸是飄逸的逸,F(xiàn)在在一家私企里工作,和我一樣是主管財務的! “主管?”古洛問道。他對事實知道得越來越少了。私營企業(yè)往往是不拘一格提拔人才的。 “對,他挺有能力的!奔Ъt雨緩慢地說道。 “小伙子挺好,可她就是不干了,真讓人想不通。”姬芳插嘴道。 “這事不該你管!奔Ъt雨有些惱怒了。她的臉發(fā)紅,聲音也提高了。 “對,我不該管。我不是你媽,我是你的保姆!奔Х家采鷼饬,聲音也尖銳起來。但她更多的是委屈,看得出是她把這個女兒嬌慣成了這個樣子。 “把他的住址什么的寫一下!焙链驍嗔四概畠扇说凝e齬,很不耐煩地說。胡亮是個孝子,最看不慣那些他認為該天打五雷轟的忤逆不孝的東西,因此他對姬紅雨的好感幾乎蕩然無存了。 “這是他的名片!奔Ъt雨站起身來,從電視柜的抽屜里拿出一張名片。她也許看出了胡亮的不滿,用強烈的語氣迎著胡亮的話鋒。 “我們走了,你好好休息。再有什么事給我們打電話。對了,胡隊長一會兒會派人來給你們裝監(jiān)聽設(shè)備。如果需要的話,我們還會派人保護你的!惫怕褰o氣哼哼地把名片裝進上衣口袋里的胡亮使著眼色,但胡亮視若無睹,倔愣愣地扭著脖子站著。 “不用了,胡隊長不高興了!奔Ъt雨看看胡亮,笑著說。 “沒有的事!焙琳f。說著他頭扭到了一邊,看都不看姬紅雨一眼。姬芳忙說:“胡隊長一看就是實在人。她不懂事,別和她一般見識! “走吧!焙敛荒蜔┑卣f,“等會兒會有人來裝設(shè)備。” 走到門口時,古洛忽然回過頭來,看著姬紅雨說:“主管你的副總叫什么?在哪里。俊 姬紅雨被問得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回答道:“劉鐵樹,住在龍宮街458號6樓,具體的房號,我忘了。” 姬紅雨和姬芳一直將他們送到樓梯口,一方面是客氣,一方面也確實是擔心得罪了胡亮。姬芳偷偷地對古洛說:“真是個好小伙子,我知道他是替我說話呢! 古洛看了看姬芳,這個中年女人用懇切的目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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