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部關于倪家三代人之間親情與養(yǎng)老的長篇小說。里面講述著房子、生病、孤獨、喪偶、婚變,養(yǎng)老、依靠。如何應對生活壓力下的工作與家庭,如何擔當起照顧上有老下有小的頂梁支柱。如何讓自己面對老去而帶著一顆隨遇而安的心去享受幸福。 年輕的時候,我們都是上升的太陽,拼命的散發(fā)光芒,覺得自己無窮無盡。即將熟年,我們要學會將自己的光芒收攏回來,學會珍惜與節(jié)制,用那些光照亮自己,溫暖家人。 這本書就是寫給晚年的自己和現(xiàn)已“鎏銀歲月”的父母。每個人都會老去,我們不能不顧一切的等到我們老了的時候再去哀嘆人生不中用了。而是從現(xiàn)在起,盡到孝道,盡到責任。讓晚年時光流逝變得甜美。能夠享受老年生活的人是幸福的。 作者簡介: 伊北,又名陳亮。80后作家,北京師范大學文學碩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其長篇小說多以都市題材為主,始終關懷都市男女的精神狀況;是這座城市里的“都市情感觀察家”;短篇小說則蹊蹺詭異,始終有一種南方溫潤的氤氳味道;,伊北的隨筆作品文字堪比毛尖,多以歷史題材為主,回腸蕩氣又不吝表達主觀愛恨,有明確的價值取向。 代表作品:長篇小說“時代三部曲”《被結(jié)婚》《北京浮生記》《熟年》,短篇小說集《臭伉儷》,傳記《半生素衣:陸小曼傳》等。 目錄: 第一章 多功能女人 第二章 不回家男人 第三章 危險動物 第四章 老樹花開 第五章 紅白玫瑰 第六章 黑色幸福 第七章 活在當下 第八章第一章 多功能女人 第二章 不回家男人 第三章 危險動物 第四章 老樹花開 第五章 紅白玫瑰 第六章 黑色幸福 第七章 活在當下 第八章 婚姻罪人 第九章 最初的溫情 第十章 情感的延續(xù)[第一章] 多功能女人 人生太短。 現(xiàn)代人忙得翻天,活得緊湊,人生就顯得更加短促。 生下來,長大要十來年,讀書要十幾年,結(jié)婚要幾年,生孩子要幾年,養(yǎng)孩子要幾年,與此同時還要兼顧工作、賺錢、買房子、買車子,追求成功,一不小心就到了四十好幾,成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社會頂梁柱。 張春梅還沒回過神來,她甚至覺得自己的青春都似乎還在昨天,再回頭看看,后面已經(jīng)跟了一大堆“后浪”,她站起來,伸伸腰,抻抻腿,才感覺自己老了,辦公桌前對著小鏡子照照,也有白頭發(fā)了。干了一會兒活,身子骨就受不了,精神頭就頂不住了,眼也花了,口也干了,腰板子也硬了。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覺得自己老了,那也是未老先衰,她上頭還有老人,比她老得多。婆婆在,她怎敢言老?可生活確確實實把她推到了懸崖邊上,皮貼皮肉貼肉地告訴你,你得為自己的老年生活打算了。張春梅有些不服氣,還想多干點,事業(yè)上她還有進取心。幾個老閨蜜都勸她,算了算了,還追求什么,女人嘛,混到退休得了。 可退休之后做什么呢?張春梅不知道。也許退休之后她就更有時間照顧家里,也許退休之后她能有點自己的興趣愛好,她不愿意多想,也不敢多想,她不敢多叫苦。人家都跟她說了,上有老下有小也是一種幸福,家有老是個寶,你伺候著寶,以后沒準這個寶也能傳個傳家寶給你,下有小是個潛力股,以后等你老了,孩子們也能給你點依靠。 有一部日本電影叫《楢山節(jié)考》,講日本的一個山村,老人活到70歲就要被丟到山里,春梅剛看了開頭就本能地反感。她自己是做健康雜志的,她總覺得每個人都有權利快樂地度過晚年生活。 小王到底年輕,看電腦上還有十來分鐘,拿著手中的小條,忍不住抱怨:“哎呀,這一個月才三千塊,讓人怎么活啊,我還要交伙食費啊! “你不要交房租已經(jīng)很不錯了,勒緊褲腰帶,還是能過,少吃點零嘴,不就省下來了?”張春梅在雜志社混了十幾年了,工資高高低低,她沒太在意過,但她始終注意養(yǎng)老保險這一項,每個月自己交249塊,到老了能拿多少,她沒概念,也從未去仔細算過,但本能告訴她,不會多,想到這兒,她嘆了口氣說:“還是要省錢啊,不然老了可怎么辦,就靠這么點養(yǎng)老保險,以后哪里夠用!” 小胡插話道:“小王,我可是有房貸的人,你不要刺激我好不好?春梅姐你還愁什么,以后再不夠用,你老公還能不管你嗎,再說你家那位是大學教授,旱澇保收的,有他一口,就有你一口,我要是你,我都笑了。” 張春梅苦笑:“笑什么笑,我哭都來不及。” 小王說:“張姐你要都哭了,我們就都別活了! “你們的日子都長著呢!我呢,我就是熬退休,看能不能輕省點,這一天天的,累人。”張春梅揉太陽穴,有氣無力。 “退休還不好,我現(xiàn)在就巴不得退休,給我兩千一個月,我明天就不來了! 小胡說:“小小年紀,就這么沒斗志了,我這要養(yǎng)孩子呢,也沒像你這樣啊! “斗志?能有什么斗志,生活的三座大山,早都把我們這一代壓垮了,能堅持下來,就已經(jīng)是勝利了,還斗志呢,你不一樣啊,孩子就是你無窮的動力,你現(xiàn)在就是一個女戰(zhàn)士,全能。” 張春梅聽不下去,卡著下班的點,就匆匆忙忙往家跑。最近一年,她總是到點就回家。她現(xiàn)在是社里的中層領導,正是干事業(yè)的時候,雖然她也想干好,可她實在是“有心無力”。以前二三十歲的時候,她總愛在雜志社加班,一干干到天黑,那時候《新健康》效益好,她人也年輕,有熱情,敢打敢拼,現(xiàn)在一改制,自負盈虧,市場環(huán)境又每況愈下,她自己人到中年,力氣上不足不說,而且上有老,下有小——老的需要照顧,小的也不讓人省心。 她感到有些疲憊。 有時候,她站在紅綠燈前,都會累得發(fā)一陣呆,還是身邊的人碰她一下,她才回過神來,繼續(xù)往前走。 張春梅的老公是大學教授,科研帶頭人,春風得意,在他的兄弟姐妹里算是最有出息的,所以張春梅的婆婆格外倚重這個小兒子。 兒子有出息,張春梅這個兒媳婦也只能跟著“有出息”。她必須三頭六臂,對女兒負責,對老公負責,對婆婆負責,因為要負責,所以她必須同時是妻子、母親、媳婦、廚師、保姆,還得是妯娌、嫂子、半個媽,而且,這個多功能女人還得每天在單位坐滿八個小時,然后時時刻刻提防著家里哪里起火——她是倪家的救火員。 不過說實話,張春梅這么多年來能夠在這個家堅持下來,也正是因為倪偉強確實對她不錯。上學的時候是他追她的,結(jié)婚后對她百依百順,如果刨去家庭里那些必須要做的瑣事,偉強對春梅的要求幾乎沒有拒絕的。春梅年輕的時候是美人,但結(jié)了婚生了孩子以后,心思不在美上面,整天憑著一點當年的老底子——素面朝天,但每次偉強出國,還總不忘給她帶一點衣服、化妝品,可春梅總嫌他選的款式不向心,又說化妝品都是毒藥,會腐蝕皮膚,所以拒絕使用。倪偉強總是一笑,不予置評,但買還是照買。她不用歸她不用,他只要表達他的情意。 人到中年,張春梅越來越欣賞偉強。他能干,體貼,而且——過了五十,跟同齡人一比,倪偉強的那個范兒越發(fā)出來了。個子高高,身材健美,雖然有點小肚子,但穿上西裝剛好挺得起來。張春梅雖然自己不愛捯飭,但捯飭起老公來可不含糊。倪偉強出席大場合前的早晨,往往是張春梅最喜歡的一段時光,偉強站在那,仿佛一個衣服架子,春梅打開臥室的柜門,哼著小曲,從里面挑出襯衫、領帶——偉強有不少存貨,春梅會說:“今天這場合輕松一些,配個寶藍的領帶可以”,或者說,“還是穿黑襯衫吧,沉穩(wěn)一些”。偉強則像一個木偶一樣,直挺挺地站著,溫柔地遵命。 有這樣一個丈夫,張春梅覺得在家里家外,自己吃點苦也值了,但人總有個臨界點。 張春梅打開門。 地毯上亂七八糟,有吃剩的薯片渣子,有臟衣服,臭襪子,還有衛(wèi)生紙,她女兒倪斯楠跟一個同學正在唱歌,聲音震天。“你是天你是地,你是唯一的神話,我只愛你,youaremysuperstar…”斯楠剛上大一,當時也是復讀了兩年才考上的,因為憋得太久,所以上了大學以后,玩心大盛,井噴得厲害。 “楠楠!”張春梅大吼一聲,皮包一甩,插著腰,仿佛猛虎出籠,“這里是家,不是KTV包間!” 斯楠的同學一見這陣勢,趕緊收拾東西匆匆告辭。 “把這些破爛都給我收拾了!”張春梅本來心情就不好,一進門看到這些,更是糟上加糟。 “什么破爛,就玩一會兒都不行哦!”斯楠陰著臉,嘴里嘟嘟囔囔。 “要玩到你自己屋玩去!” “我屋沒電視! 張春梅一聽女兒頂嘴,心里那把火騰的一下就上來了,操起地上一件衣服就朝她身上抽:“上了大學就玩野了是吧!是吧!奶奶在休息你不知道呀!你看看你,全身上下,哪里像個女孩!人要知道自重!你再這樣我停你零花錢!” 這句話點中了斯楠的七寸。她不吱聲地走了。 張春梅氣得頭昏,眼睛有些冒金星。她站在客廳中間,手足無措,亂糟糟的家,不聽話的孩子,生病的老人,不問事的丈夫,所有的一切麻纏在一起,仿佛一團亂了的毛線,讓她猛然間也不知道要從哪里著手厘清。 她努力地吸一口氣,再吐出來,告訴自己冷靜,冷靜,淡定,淡定,然后找回理智,一件一件來,哦,她想起來了,該做飯,還該讓婆婆吃藥,還得看看婆婆有沒有大小便失禁。 她婆婆一直以來都是個女強人。老了老了,兒女都算成家立業(yè),她卻忽然得了一場小中風,好不容易治好了,但還是有些后遺癥——小便偶爾失禁。她有兩兒一女,但她卻獨獨喜歡二兒子倪偉強,認為他有出息、大氣,拿得起放得下,所以生病后,也一直要求跟著偉強過。其他兩個子女落得清閑,每個月補貼點口糧費用,直接把老母親甩到二哥這兒。 其實,什么叫“二哥最孝順”,屁,都是偷閑躲懶,孝順是需要力氣和成本的,累的還不是她張春梅!春梅有口難言。 偉強在外面做孝子賢孫,形象好得簡直能舉孝廉,可歸根到底,還不是張春梅在那里硬撐著。即便是這樣,偶爾張春梅有點小情緒,外人還都猜中了似的,冷不丁說說風涼話:你看,不是自己兒女就是不一樣。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兒媳婦。 張春梅真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 春梅彎下腰收拾一攤子爛東西,老太太顫巍巍從屋里走出來。 “春梅啊,回來啦! “唉,媽,你沒事不要亂走,趕緊去歇著吧! “我都睡了一天了,還歇什么歇,”老太太頓了頓,“再歇,我就要長霉了。” “媽——什么長霉不長霉的,您在沙發(fā)上坐會兒,真是的,回頭偉強回來,又該說我不收拾了! 老太太坐在沙發(fā)上,兩腿懸空,幽幽地說:“春梅呀,你對斯楠下回也注意點,孩子年紀大了,也有個自尊心,你上來就這么一吼,孩子面子往哪擱,又是個女孩子。” 張春梅心急,想都沒想就說:“她在這胡鬧,還要什么面子里子的,她要是好好學習,不給這個家添亂,我立刻給她面子,要多大面子給多大面子!里子我都一并給! 老太太被春梅的聲浪嚇了一跳,停了幾秒,才反擊說:“斯楠給這個家添什么亂了,我看這孩子哪都挺好,她唱一會兒歌,我還覺得熱鬧些,家里面有生氣,怎么你一回來,就成了添亂了,把斯楠的同學也轟走了,要說添亂,那我更是添亂,哪天我也走,省得你們厭煩! “媽——”張春梅忍不住叫了出來,“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倒是給我說說!崩咸秸f越來勁,好像完全從病痛中跳脫出來。 “媽,我不跟你吵! “吵?什么叫吵?我是跟你講道理,我們倪家,就沒有不講道理的人……”老太太說話常常以倪家人自居,下意識地把張春梅排斥出去。張春梅也不管,她就知道一點,自己占一個理字就行。 張春梅父母去世得早,所以她也沒有太多與上一輩老人接觸的機會。她一直告訴自己,要不卑不亢?伤@一套職場的法則拿到家庭里來,似乎并不是十分好用。婆婆都喜歡會討好自己的媳婦,對于張春梅這樣認死理的媳婦,婆婆們總樂于痛擊之。 張春梅聽著聽著婆婆的嘮叨,又有點出神,再一回過神來,她看見婆婆的嘴停了,又立刻開啟。老太太說:“不說話了吧,教育孩子,不是說都要高壓,你看我這幾個孩子,就拿偉強來說吧,我也沒天天吵他罵他,他不也成才了么,都是要以鼓勵為主。” 斯楠從屋里探出頭來說:“媽你聽到了吧,以鼓勵為主,奶奶的話你還不聽嗎?”春梅憤怒:“這死孩子!”老太太忙道:“呸呸呸,好好的,什么死不死的,小梅不是我說你,你就是說話不注意,還是個文化人呢。”春梅渾身骨頭一松,所有疲憊都好像要從她身體里跑出來似的,她嘆了口氣說:“媽,晚上想吃什么?” 老太太不理她,只顧著跟孫女倪斯楠聊天。她們才是親祖孫,她張春梅是個外來人。 春梅站起來,走到老太太的臥室,朝被子底下一摸,涼的。完了!前天剛洗的被單,又被老太太尿濕了。張春梅仰著脖子,剛想喊出一個“媽”字,但她腦筋一轉(zhuǎn),又及時地收了聲,一個“媽”字卡在喉嚨里,仿佛一塊魚骨,難受只有自己知道。 是啊,老太太小便失禁,也不是她想這樣的,是實在管不住,用尿不濕吧,老太太嫌沒尊嚴,用老太太的話說就是“我多大了,我用尿不濕,以前你老公的尿布都是我洗的”。可尿濕了,還不是她張春梅的活兒!不是洗尿布,而是洗床單!曬褥子!勞動量大得驚人! 她喊又有什么用?偉強能幫她洗嗎?不能。斯楠能幫她洗嗎?也不能。老太太能自己洗嗎?更是絕對不可能!張春梅只能是忍辱負重,接受這個艱巨的任務。 她自己也想不到,她這個當年中文系的才女、美女,詩歌寫得一流的全年級桂冠詩人,有朝一日,也會淪落到給人端屎倒尿!人生的轉(zhuǎn)變,就是如此無奈,管你是什么才女美女,最終都得變成黃臉婆。歲月不但是把殺豬刀,還是個大牢房,每個人都逃不出來那一道坎兒。 張春梅手里握著剛扯下來的被單,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四周暗暗的,老太太和斯楠的聲音從外面?zhèn)鞒鰜。她閉上眼。她想要清靜幾分鐘?砷]上眼,家里家外一件一件事,又仿佛過電影一般,在腦海里快速地飛轉(zhuǎn)著。春梅只好睜開眼。 面前是大衣鏡,剛結(jié)婚時候買的,到現(xiàn)在也十幾年了,十幾年春梅每天都站在這面鏡子前穿衣,但從未有一個時刻,她如此細致地在黑暗中借著零星的光線看自己的臉。 她老了。眼角有皺紋了,臉上的皮也松了,在黑暗中看,甚至有些猙獰。 春梅趕緊逃開。 清凈讓人思考,思考讓人看清現(xiàn)實,現(xiàn)實讓人恐懼。春梅還是打算繼續(xù)干活,不多想,也不能多想。 燒飯、洗衣、管孩子、伺候老人。這是她必須面對的事情。這就是人生。點點滴滴、細細碎碎,一下子都涌上來,瞬間淹沒了那點不切實際的浪漫。春梅不再是女詩人,而成了一個女濕人——生活的傾盆大雨,把她淋得全身濕透。 等一桌飯菜擺在餐桌上的時候,已經(jīng)晚上七點多了。春梅問:“媽,偉強怎么還不回來,他還回來嗎?跟您說了沒有?”老太太嘟囔:“我哪知道,你們哪件事向我匯報的,你要記住,偉強是你的丈夫,你都不關心他嗎?”春梅百口莫辯,只好打偉強的電話。 偉強的反饋很明確:有課題要加班,晚上不回來吃了。至于幾點回來,沒說。人到中年,他似乎特別忙,而且,越忙越年輕。而她則忙成了黃臉婆。 于是,家里只剩下三個人,圍坐在大圓桌旁,無聲地吃著飯。剛吃幾口,斯楠就抱怨道:“媽,你這茄子是要燒得多膩歪啊!”春梅大怒:“你愛吃不吃!”老太太哼了一聲說:“別亂吼,你自己嘗嘗!贝好吩尞悾芍鴥裳蹔A了一塊茄子入口,呸!哦,沒放鹽……她嘆口氣,起身端盤子回廚房回鍋。 一盤沒放鹽的菜。張春梅覺得,這像極了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態(tài)。 劉紅艷一天里最愁的,也是這頓晚飯。 她是80后,大學畢業(yè),剛結(jié)婚不久,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搭伙過日子。 劉紅艷是小城出來的,條件不算好,父親去世后,母親孫慶芬?guī)е募蓿M了老大勁才把她供出來。她讀了書,順風順水。畢業(yè)后她能在北京落腳,在他們老家人看來,已經(jīng)是阿彌陀佛了——再加上找了個北京當?shù)氐睦瞎,更是讓她媽自豪得很。說是找本地人好,有根底有關系。其實他們老倪家,在北京實在算是窮的?墒牵眉t艷媽的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能在北京立住腳,以后總歸會越來越好。 更何況,紅艷的工作,還是她婆婆幫忙給找的——婆婆的一位麻友牽線搭橋,讓她在公司做文員。她還能說什么?長相一般,學歷中等,能力也就那回事兒,一畢業(yè),就能各就各位,雖然是個窮家破業(yè),但用孫慶芬的話說,那也是成家立業(yè)了!她劉紅艷只能接受。 公公婆婆都不是壞人,可劉紅艷在老倪家過的,究竟不算順心。說白了,還是這個家太窮! 天色暗了,但倪家還沒開燈,能湊合就湊合,省電也是錢。倪家住平房區(qū),用劉紅艷的話說就是貧民窟,周圍的民房都越建越高,只有他家始終原地不動,矮矮的,房頂舊舊的,顯得格外委屈,成為貧民窟里的困難戶。 劉紅艷挎著包走進小胡同,大老遠就看見她老公倪俊朝屋里走,大概是剛出來扔垃圾。紅艷心里有些犯嘀咕,她老公是教育培訓公司跑銷售的,平時下班比她都晚,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 一進門,飯菜已經(jīng)在桌上擺好了。一個炒小白菜,里面帶點肉絲,肉絲被炸得黑黑的,小白菜也都癱軟,有氣無力。 紅艷嘀咕:“怎么又是這個菜?”她老公倪俊從屋里走出來,說了一句回來了,就鉆進廚房端菜,半天端出來一盤豆腐乳。 她公公倪偉民一手端著飯,一手拿著筷子,見到紅艷回來,招呼了聲,就說要吃飯。不用問,她婆婆吳二琥又是去打麻將了,自從內(nèi)退之后,她基本活在麻將桌上。 紅艷看著桌上的小白菜和豆腐乳,氣不打一處來,但嘴上又不好說什么,只朝倪俊抱怨道:“你今天下班早,怎么不在稻香村稱點蒜腸回來,這干了一天活兒了,清湯寡水的,身體怎么能不壞?” 倪俊不說話。 倪偉民說:“人都說了,晚上要盡量少吃,吃多了,只會增加身體負擔,吃得一身的病,現(xiàn)在好多人晚上都不吃,或者只吃一點水果。你搞教育的,這點比我清楚。” 紅艷搶白道:“吃水果也行,水果呢?” 倪偉民生氣似的從電冰箱里拿出三根香蕉,癱癱軟軟,黃色的皮大部分已經(jīng)變成棕色,一看就是過期貨!斑。都準備好了,吃完飯吃! 紅艷見了,一跺腳,說:“我今天不餓,你們先吃,我去網(wǎng)上看看股票,沒準兒長了,能買兩斤肉吃吃! 倪偉民干笑兩聲,自顧自吃起來。 倪俊跟他爸面對面坐著,屋子里靜悄悄的,外面倒是有隔壁鄰居的小孩在瘋玩,又忽然大喊:“我要吃羊肚子,我要吃羊肚子!蹦呖÷犃,也有些嘴饞。 倪偉民說:“你小子也管管你老婆,一天到晚就想著吃,肚子倒沒起色,一天三頓,我都做得好好的,你們真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還不滿意!不知道你們到底想干什么,早知道那時候就讓你去當兵,也受受苦,我管不了你,部隊能管你。”倪俊還是不說話。他從小就話不多。 “我說話你聽到?jīng)]有?!”倪偉民有些惱火。 倪俊吞下一口菜,吐出幾個字:“你老婆你不也管不了?” “他媽的!”倪偉民舉起筷子要敲他兒子的頭。倪俊輕輕一閃,笑說:“您老小心您的腰!蹦邆ッ裱惶谩 倪俊呼啦啦扒了兩口飯,把筷子一放說:“行了,您老慢吃,我吃好了!蹦邆ッ癜琢怂麅鹤右谎郏^續(xù)細嚼慢咽地吃著他的青菜和豆腐乳。他吃豆腐乳,也是一絕,總是小心翼翼地用筷子頭朝乳塊上點一下,沾上了,放嘴里,慢享滋味。 可紅艷看不慣公公這副貧相。“你看看你爸,又開始點豆腐乳了吧,嘴吧嗒得比鐘都響!奔t艷坐在梳妝臺前,朝臉上涂面霜!澳愎芩!蹦呖≌f。 “我管不著任何人,但我得管我自己,我上一天班,到了家,滴水未沾,粒米未進,就忙著看股票,看基金,我為誰辛苦為誰忙,指望你媽那點退休工資,我們一輩子都走不出這條破胡同!奔t艷有理有據(jù)。 倪俊打哈哈,從抽屜來拿出點東西:“喏,吃個鹵蛋墊墊肚子,喝點果汁,床底下不還有么,晚上吃少點還好,免得發(fā)胖。” 紅艷詫異道:“胖?哼,我倒是想胖,我現(xiàn)在都不到九十斤了!自從嫁到你家,我都瘦成皮包骨了,我們倆一個月一人四百的伙食費是白交的呀,說是中午給我?guī)э垼墒裁磿r候見過葷腥?同事都笑我,說怎么吃這么素,我只好說我減肥,現(xiàn)在晚上回來,還是這么吃,誰受得了,那豆腐乳有什么營養(yǎng)?我都快成人干了我!生不出孩子你可別怪我!” 倪俊半低著頭,臉背過去,他不敢看紅艷,只是不說話。沉默是他最常用的回答。紅艷接著說:“你媽是個甩手掌柜的,每天就是活在麻將桌上,你爸又不問事,做菜做得比貓食都少,我們一個月八百的伙食費都交到哪兒去了,我就不信有這么狠心的父母,還掙孩子的錢么?這馬上又要交錢了!蹦呖∵是不說話。 紅艷恨道:“你倒是說話呀!”倪俊委屈道:“你讓我說什么?”紅艷把面霜瓶朝桌子上一摔:“這個月工資呢?”倪俊瞪著兩眼看她。“看什么看,這個月工資呢?不存錢怎么行?你不會自己偷偷花了吧?”紅艷警覺!皼]有!蹦呖“胩焱鲁鰞蓚字來!皼]有?什么意思?什么叫沒有?錢呢?嗯?拿出來。我?guī)湍愦嬷荒軄y花!蹦呖∫粍硬粍。紅艷推了他一下。倪俊還似不倒翁一樣,動一下,又彈回來!板X呢?錢呢!錢呢。!”劉紅艷仿佛一頭發(fā)瘋的母獅,工資就是她的食物,她要保護食物,誰動工資,就是她的死敵! 倪俊說:“我失業(yè)了!奔t艷聽了,心頭一顫,腳下一軟,一屁股坐在床上。 倪偉民聽到響動,探頭進來問怎么回事兒。 紅艷出奇的平靜,冷冷地說:“爸,倪俊工作丟了! 倪俊身子猛地一跌,整個人趴在床上。 門口傳來叫賣聲:“羊肝、羊肚、羊腸子咧。” 可惜今天,老倪家是沒心思買了。 多少年來,春梅始終對倪家的家庭聚會發(fā)憷。那小姑子妯娌,又精明又能說,張春梅就算躺著,偶爾也會冷不丁中槍。 “媽,你這被褥怎么濕濕的,沒曬嗎?還是沒換?嫂子,媽睡這樣的褥子可不行,這樣身體怎么能好,嫂子我給你那床八斤的棉胎呢,怎么不拿來給媽用?”春梅的小姑子倪偉貞在老太太房里檢視。她難得回來家一次,所以總是檢查得特別仔細,好像她是老總,春梅是她的員工。 “這褥子前幾天出太陽剛曬的,媽老不愿意開窗,說風大!贝好方忉尅 偉貞當即說:“媽不愿意開窗?那不能等媽不在屋里的時候開開窗嗎?老人想不到做不到的我們要想到做到,是不是?媽這偏癱剛好利索了,別回頭來又落得腰腿不好,媽不好不要緊,還不是給嫂子你添麻煩! 這一頓夾槍帶棒的說教,讓春梅的臉一下就變得鐵青,她到底是個嫂子,可她能怎么說,作為媳婦,做得再好,在小姑子這個女兒眼里,也還是不到位。而且也顯得別有居心。這么多年,春梅早都習慣了,但每次小姑子找茬,她還是會有些氣悶。 正說著,春梅的嫂子吳二琥進來了,說:“怎么回事,都在這杵著?”偉貞把褥子發(fā)潮的事說了一下。二琥說:“哎呀,我當多大事,趕明兒我把我那烘被機拿來,保管幾分鐘就管事,你嫂子前幾天還問我來著,是我自己忘了,怪我怪我!焙茱@然,二琥是在幫春梅。春梅感激,差點有些想落淚。這個家,也只有二琥有時候能幫她說幾句話,他們都是倪家人,只有她和二琥,是外來戶,所以有些“同仇敵愾”。 “那也得注意,媽身體不好,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馬虎不得,我就說嫂子要實在沒空,就給媽請個全職保姆,錢我們大家出!眰ヘ懙馈 春梅氣得說不出話。 二琥接話說:“小妹,媽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她是不容許家里面有外人,請保姆,是媽絕對不答應的!眰ヘ懸娞舨怀鍪裁疵,轉(zhuǎn)身走了。 春梅跟二琥說:“多虧你來! 二琥笑說:“他們家人就是這點毛病,自己不愿伺候,別人伺候她又嫌不到位,真是難伺候。” 春梅嘆道:“真是只有你知道我! 其實二琥也是兔死狐悲,她幫春梅,也是幫她自己,春梅能伺候老太太那是最好不過,如若春梅伺候不了,老太太挨家過,她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是伺候不起來,她自己要打麻將,兒子又剛?cè)⒘讼眿D,老太太再來纏,她非得發(fā)瘋。所以她愿意站在春梅一邊。 私下里她總恨偉貞傻,左挑右挑說風涼話,惹惱了春梅,苦頭還是自己吃。二琥握著春梅的手說:“能做到像妹妹這樣,已經(jīng)是模范媳婦五好家庭了,還不知足! 春梅問:“都是各自盡心。紅艷最近怎樣了?怎么沒見她來,俊俊呢,怎么也不來?” 二琥明白,劉紅艷不來是因為工作忙,兒子倪俊不來,是因為丟了工作,所以都有些“沒空”,她只好找話岔開:“哎喲,廚房的雞快燉好了吧,我去看看!闭f完就溜了。 春梅走到客廳。 老太太周圍一干孝子賢孫圍著,其樂融融。 春梅看著有些恍惚,他們家人就是這樣,會做表面工夫,她始終學不會,他們像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帶來熱鬧;她卻像一頭老牛,默默耕耘,無聲無息。春梅忽然想起朱自清《荷塘月色》里的一句:“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也沒有”。 “春梅,偉強怎么還不回來?你打個電話問問。”老太太見到春梅出來,冷不丁說一句。春梅應了一聲,跑去洗手間給偉強打電話。手機通了!拔埂笔且粋小姑娘甜甜的聲音,“是師母吧,倪教授出去了,我等會叫他打給你! 春梅一句話沒說,對方已經(jīng)應對自如,顯然“知己知彼”,且來者不善。春梅沒再說什么,慌亂地掛了電話。她不愿多想。 偉民剛好來上廁所,一推門,說:“啊呀,不好意思,真是的,你看我這一直以來也不敲門!贝好访φf沒有關系,就匆匆出來,跑去廚房幫忙。 一桌子菜擺好了,大家各就各位,唯獨春梅還在廚房燒雞湯。 這家子聚會,春梅永遠是最后一個上桌,她是大廚,他們都是食客。老太太坐在頭座。偉貞給她倒上酒。 偉民和二琥小心坐著,他們都有些怕老太太。 老太太稍喝了一小杯。偉貞要給老太太倒酒,二琥說:“哎呀,媽哪能喝酒啊,這血壓上來可了不得。”四下都應和。 偉貞觍著臉皮說:“一點點自家釀造的紅葡萄酒,喝下去不犯法吧,我媽當年下干校的時候,別說是紅酒,就是白酒,也能撂倒男人。” 老太太說:“就你知道得多,好,給我一點點紅的,我老太婆今天也開開葷! 偉民說:“哎,弟妹,偉強這小子怎么還不回來?” 老太太說:“斯楠去叫你媽來吃! 斯楠懶,也不愿意下桌,扯開嗓子就喊:“媽!媽!奶奶叫你!” 春梅慌忙把手在圍裙上擦擦,跑出來:“媽,什么事?” 老太太說:“偉強怎么還不回來?” “哦,偉強學校有點事,說你們先吃,他就來!辈恢醯,春梅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來吃吧,別做了,菜差不多了。”老太太道。春梅點了點頭,又鉆進廚房完成她最后的那道雞湯。 老太太說:“你們這個弟妹,就是木!彼归犃,有些不痛快,但沒說話,春梅到底還是她媽,她說可以,別人說,她就有點不高興。 老太太繼續(xù)說:“好多東西,特別死板,不講究策略。現(xiàn)在偉強事業(yè)越來越好,但卻不怎么回家,你說這事,能全怪偉強么?你弟妹要是個溫柔的女人,不要那么硬邦邦的,能這樣嗎?好多東西我都不愿意多說,我早就說,你們的日子,還是你們自己過,我不摻和,可有時候我是看著著急!” 偉貞打趣說:“二哥的事業(yè)是越做越好了,現(xiàn)在越活越年輕,可要小心點! 偉民說:“都正常的,有事做總比沒事做好,這么多年,要沒有你二哥,我們這個家還真不行,都怪你大哥我沒本事,一輩子只能干體力活兒!倍琢藗ッ褚谎,說:“我看弟妹也真是盡心盡力了,我去叫她來吃,一上午都沒閑著!崩咸珨[擺手讓她去叫。二琥剛站起來。春梅端著一大碗雞湯來了。 “銀耳雞湯,都是原汁的,我再去做個甜湯!贝好氛f。 老太太說:“不用做了,你坐下吧,斯楠,給你媽倒點酒!彼归衩沽。 老太太忽然舉杯,說:“我就不站起來了,這杯酒,我敬春梅,我病了這么久,有時候家里被糟蹋得不成樣子,都是春梅伺候我,我老太婆有時候脾氣不好,大家都包容! “媽!”春梅喊了一聲,心里卻暖暖的,長久以來,她等待的,不就是這一句肯定么,她停了停,忽然抬起頭說,“都是應該的! 空氣靜默了兩秒,忽然大家都舉杯,七嘴八舌敬春梅。 春梅說:“媽,你這樣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老太太說:“我知道,久病床前無孝子,你一個兒媳婦能做到這樣,我知足!”這話是說給春梅聽的,也是說給她的兒女聽的,老太太人老了,腦子卻不糊涂,對于兒女,她是寵愛有加,但沒少失望。不能怪誰,都是她寵出來的。而春梅,雖然是個外來戶,可這一場病下來,前前后后,春梅做得怎么樣,老太太還是看在眼里,她的兒子女兒跟春梅比,差遠了! 老太太繼續(xù)說:“以前都說,養(yǎng)兒防老,我有三個兒女,但我可以說,我從來沒指望你們來養(yǎng)我,照顧我,你們有沒有出息,我也都盡力了,你們自求多福。我這一輩子,別的優(yōu)點沒有,但始終都力求獨立,你爸去世的時候,我是獨立把你們?nèi)齻養(yǎng)大,干工作,我也是獨立去做,我事事追求獨立,可到頭來,生活卻險些不能自理,我不求你們孝順,只求哪一天我躺在床上不能動,有人能來為我端屎倒尿,我就阿彌陀佛了! 偉貞忙說:“媽,看你說的,哪就能到那一天了,真到那一天,我照顧媽。”二琥應和,但心里卻有些不滿,照顧媽?什么意思?無非是貪圖老太太的那點錢。 春梅說:“媽,您放心,真要有那一天,我把您伺候得好好的。” 老太太面帶微笑說道:“呵呵,真要到那一天,我就去住敬老院,你們都出錢,那個偉貞,你不是說有個什么敬老院挺好的么,回頭聯(lián)系聯(lián)系,我也去考察考察! 偉貞嗔道:“媽!我什么時候說過有敬老院了,您是不是糊涂了,就由著嘴說,什么敬老院不敬老院的,哪能就到那一步,你還讓不讓我們吃飯了,人都好好的,一上來就跟安排后事似的! 春梅見話題越來越沉重,就借故打岔說:“媽你們先吃,甜湯都上鍋了,我去把它弄完,馬上就來!贝蠹叶颊f不要做了,夠了。春梅卻說,甜湯代表甜甜美美,就為這個,也要做一碗。 過了好一會兒,春梅把甜湯端上來,斯楠去接。 春梅忽然喊了一聲:“媽!媽你怎么了?” 只見老太太坐在椅子上,閉著眼,一動不動,好像坐化似的。 斯楠被她媽的這一聲叫喊嚇得沒端住大碗邊緣,頃刻間,一大碗熱滾滾的甜湯,整個覆在斯楠身上。 斯楠隨即尖叫,撕心裂肺。 老太太猛地睜開眼說:“怎么了?!怎么回事?!怎么我一會看不到就不行!” 一家人亂成一鍋粥。 醫(yī)院急救室。 張春梅和倪偉強在門口坐著,斯楠在里面處理燙傷面。 倪偉強點燃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 一個小護士走過來,說:“這位,說你呢,聽到?jīng)]有,這里不準吸煙,這里都是病人,要吸煙去二樓吸煙區(qū)!”偉強連忙把煙頭碾滅了,丟進垃圾桶。 春梅白了偉強一眼,小聲抱怨道:“在家里吸,在單位吸,跑到醫(yī)院來還吸!眰姾鋈话l(fā)火說:“我就吸兩根煙怎么了?你搞《新健康》,就要把吸煙的人趕盡殺絕了嗎?家里就那么點事兒,你都弄不好,現(xiàn)在女兒又被燙了,燙出個疤痕,以后怎么辦?一輩子的愁心事! 春梅壓低聲音說:“倪偉強,我提醒你,這里是醫(yī)院,是公共場合,女兒是被燙了,女兒也是我的女兒,我是后媽嗎?我想讓她燙著嗎?這是意外,要不是媽忽然閉眼,我也不至于……算了,跟你解釋不清楚! 倪偉強說:“你永遠都解釋不清楚。” 春梅說:“我不跟你吵,哪天我一閉眼,家交給你管,你就知道厲害了! 斯楠腰上裹著繃帶出來了,醫(yī)生說問題不大,靜養(yǎng)即可。 偉強說:“好寶貝,乖女兒,我們回家,走,我們回家。”說著,兩人就相互攙扶著走了。剩春梅一人在后面,好像她是局外人。 三口子攔了輛出租車。春梅坐前頭,偉強和斯楠坐后頭。 斯楠把頭倒在偉強肩膀上撒嬌:“爸,你看我都負傷了,都是因為你沒回來吃飯,你要獎勵我!眰娬f:“又想要什么?”斯楠說:“我的手機壞了!眰娬f:“隨便挑!彼归乖趥姂牙铮骸爸x謝爸爸! 坐在副駕駛的春梅越聽越氣,壓住火氣說:“那部手機昨天我還看見好好的,怎么又要換?” 偉強說:“孩子要換就換吧! 春梅怒道:“哪能這么鋪張浪費!” 偉強嘖了一聲,說:“兒子要窮養(yǎng),女兒要富養(yǎng),一部手機,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你的要不要換,要不也一起換了,你也沒必要太省,苦了自己,家里人也一堆抱怨。” ?省成了過錯了?春梅發(fā)現(xiàn),自己和丈夫的價值觀,一個左,一個右,不說背道而馳,最低也是漸行漸遠。 “剛在學校做什么了?”春梅冷不丁問這么一句。 “哦,科技組開會,”偉強摸了一下脖子,搖搖頭,“開得我頭都疼了! 春梅忽然坐正了,直覺告訴她,似乎有些不對?萍冀M開會?那怎么會是個小姑娘接電話。可春梅沒打算繼續(xù)問下去,她知道,問也白問,偉強會編造無數(shù)個理由來搪塞。也許是她神經(jīng)過敏吧,再過幾年,都五十歲了,想怎么樣?又能怎么樣? “媽現(xiàn)在尿床越來越頻繁了!贝好氛f。 “那怎么辦?多買點尿不濕?老人都跟孩子似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偉強問。 “回頭說。”好多事情春梅不想讓斯楠知道。斯楠還是個孩子,而且很多嘴。 回到家,偉貞、偉民他們幾個都沒走。老太太拉著斯楠,感慨唏噓,心肝兒寶貝的好叫了一陣,直到心疼累了,才去里屋睡覺。大家看老太太睡了,繼續(xù)留下來也無話,也就都漸漸散了。 春梅說:“斯楠,你還不去看英語,下學期要考專八,不好好看是過不了的!彼归荒蜔骸皨,你有完沒完,是不是要我死你才安心。”春梅聽了,一口氣上不來,喘著氣說:“倪先生請管管你的女兒,說話做事,哪像個淑女。”斯楠反駁道:“我本來也沒打算做淑女。” 偉強壓低聲音喝道:“楠楠,回你屋休息會兒!彼归牭,做了個鬼臉,走了。 夫妻倆總算有點時間單獨相處。飯吃了,風卷殘云的,春梅一口沒吃上,但卻還是有一大堆碗要洗。這是春梅的例行“工作”。她是女主人,媳婦,活該是洗碗機。她老公是從來不去廚房的,所以也難得洗碗。但今天,他看老婆辛苦,忽然動了善念,也嚷嚷著幫著洗。 春梅讓偉強把碗、筷、盤子都端到廚房,她就站在水池邊,利落地洗刷起來。偉強說要幫忙,春梅不讓,說你會弄什么。偉強笑說,我不弄你又說我不弄,我來弄,你又嫌我弄不好。 春梅說:“我不是嫌你弄不好,我是怕你來洗,又把衣服弄臟,臟了還不是我洗! 偉強說:“還是你心疼我! 一聽到丈夫這個話,春梅的心又軟了。 她跟倪偉強,是老夫老妻了,但究竟也算是青梅竹馬,在大學校園里認識,那時候她是風云人物,他卻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子。春梅選老倪,大家都說虧了?纱好穲D他實在、樸實,這個虧一吃就吃了許多年。 倪偉強也確實對她不錯。老早幾年,雜志社剛轉(zhuǎn)制的時候,他們家老倪就勸春梅趁機內(nèi)退,回家里來做全職主婦,輕松自在?纱好凡豢,她有她的追求,精神上,她始終要給自己保留一片園地,她需要有一些事情做,家庭之外的,社會性的。這一選擇,她至今不悔。 “心疼你有什么用?還不是把我甩在家里做黃臉婆! “你可以出去買買東西、旅旅游嘛,你看我們單位那幾個教授夫人,前一陣組團去埃及,可瀟灑了! 春梅的手忽然停下了,她何嘗不想出去旅游,去逛街,可家里家外,她不操持,誰來操持?她習慣了,也有點不忍心放手。春梅反駁道:“我有空嗎?家里允許我這樣做嗎?我們這個家都成什么樣了,醫(yī)生說……”春梅欲言又止。 偉強問哪個醫(yī)生,說了什么,春梅才又說道:“醫(yī)生說,媽有點老年癡呆的跡象! “什么?”倪偉強腦袋有點發(fā)懵。他怎么也想不到“老年癡呆”這四個字會與自己的母親聯(lián)系起來。在倪偉強眼里,他媽媽是那么聰明、能干,一個人養(yǎng)活了三個孩子,工作也干得那么出色,年輕時甚至還很漂亮,不乏一些條件不錯的追求者?伤秊榱撕⒆樱宦删芙^。她從來都是遵循一個信條: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樣一個偉大的母親,怎么會得老年癡呆?! “哪個醫(yī)生說的?不會是假的吧?現(xiàn)在醫(yī)生就想著收錢!能治嗎?我們?nèi)ブ危隙苤魏玫!蹦邆妴柕馈?br/> 春梅說:“你不要激動,現(xiàn)在還只是早期,可以防治,但也要注意了,現(xiàn)在老人走失,或者在家里出事的不少! 老倪完全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通知”打亂了陣腳:“那怎么辦?你說那怎么辦?” 春梅冷靜地說:“最妥帖的辦法是雇一位保姆,至少白天需要! 倪偉強說:“媽一直不喜歡陌生人! 春梅說:“這不是什么陌生人,我們請來的是照顧她的人! 偉強忍不住又點了一支煙。 半晌,他說:“你就不能待在家嗎?” 春梅說:“我有我的工作要做! 偉強發(fā)火:“工作、工作,你的工作就那么重要嗎?難道比我們這個家還重要嗎?你的工資多少,我來給你發(fā),行不行?!” 春梅依舊冷靜,她定定地朝她面前的男人說道:“倪偉強!這不是錢的事,媽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媽! 保姆到底還是請了。 倪偉強在春梅這兒,很少堅持。年齡越來越大,兩個人早已經(jīng)過了激情的日子,所謂的愛,更多地表現(xiàn)在“包容”和“妥協(xié)”上。偉強雖然知道老太太不喜歡陌生人,但那天春梅一著急,一落淚,他的心還是軟了。 少年夫妻老來伴,偶爾一個人的時候,他也會想想自己的未來,他其實是最害怕孤單的人,如果春梅累倒了,他怎么辦?不消多少時日,他也會白發(fā)滿頭,步履蹣跚,到那時候誰來陪他,可是個大問題。春梅常說,我就是你的保姆,家就是你的旅店。偉強總溫柔地說,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么。 為了這個家,是大家共同的初衷,春梅的無私付出是為了這個家,偉強的拼命工作是為了這個家,這個家像一個機器,幾十年如一日地運轉(zhuǎn)著,但它到底有沒有變得更好,他們沒想過,也說不清。 春梅下班到家。 剛來的小保姆站在門外,神色慌張。 “阿姨阿姨!毙”D氛Z無倫次。 春梅詫異:“你怎么不進去?” “奶奶不讓我進屋。”小保姆此話一出,春梅就全都明白了。她安慰了小保姆幾句,說自己會處理,便從皮包里找出鑰匙。鑰匙插進鎖孔,春梅使勁地扭了幾扭,門鎖是彈開了,但門還是推不動。春梅敲門喊:“媽!媽!開開門!睕]人答應。春梅問小保姆:“奶奶確實在里面嗎?”小保姆道:“就是奶奶從里面把我推出來的呀!贝好分缓美^續(xù)敲門,一個勁兒地喊媽?晌堇锞褪菦]人答應。春梅急了,敲門聲更重,不斷哀求:“媽,你先開開門,有什么都好商量的!笨梢婚T之隔,里面死活就是沒人應聲。春梅只好給偉強打電話。 二十分鐘后,偉強回來了。樓道里已經(jīng)站滿了鄰居,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偉強見狀,劈頭就問:“媽怎么了,媽怎么了?怎么回事兒?”春梅道:“小保姆說她被媽推出來了,媽不給開門!眰妴枺骸笆裁唇袘撛,媽到底在不在里面?”小保姆怯怯地說:“奶奶在里面呢!眰姎鈶嵉卣f:“你們都讓開!”春梅問:“你要干嗎?”偉強道:“還能干嗎,撞門。 大家一聽,都紛紛閃到一邊,倪偉強鉚足了勁兒,斜著身子朝家里大門撞去。只聽得“嗷”得一聲,門沒開。倪偉強卻滾在地上。他一個文弱書生,大學教授,就為撞一道門,糗成這樣,鄰居們都忍不住發(fā)笑。 “怎么回事兒!造翻哪,”斯楠也回來了,看到她爸滾在地上,斯楠打趣道,“爸,你這是表演哪一出啊,滿地找牙呢!贝好泛鹊溃骸安辉S這么說爸爸!彼归f:“你們這到底搞什么。”小保姆委屈地把事情又說了一遍。 “這太容易了,”斯楠打了個響指,“我從隔壁張景淳家陽臺翻到我們家陽臺,不就得了。” 春梅連忙說不行,太危險,摔下去不得了。斯楠說哪里有什么危險,小時候我就這么翻。 春梅驚詫,狠批斯楠胡鬧。又說要報警,打119。 偉強不耐煩地說:“行了,都這時候了,楠楠,去翻,小心點!贝好愤想辯駁,但一想到屋里那位,又沒心思繼續(xù)等。四個人只好敲響隔壁門,眼盯著斯楠去翻陽臺。 春梅提心吊膽。偉強卻似乎根本不擔心。他知道,女兒隨他,膽子大。鄰居景淳跟斯楠站在陽臺上。景淳對斯楠說:“要不我翻吧!本按舅麐屵B忙阻止。斯楠笑著說:“我來沒問題!闭f著她就輕巧地翻過去了。春梅舒了一口氣。 很快,門打開了。 原來是一條鋼筋的板凳腿插在了門把手上。 春梅和偉強在屋里四處亂竄,大聲喊媽,媽。就是沒人答應。偉強急的喃喃自語,媽呢,媽呢。 春梅繞到洗手間,推開門。 “媽!”春梅看見老太太坐在坐便器上,一動不動,半閉著眼,耳朵里塞著MP3。“媽你這是干嗎呢?”春梅焦急地問。一不小心踢到了腳下的盆,肥皂水流了一地。 老太太還是一動不動,MP3里的音樂漏出來,是戲曲,咿咿呀呀。 小保姆喊:“奶奶,我哪做錯了,你批評我還不成嗎?” 偉強喊:“媽!你這是干什么呀?” 春梅走過去要扶老太太起來。 老太太忽然睜開眼,指著小保姆說:“我不用找一個外人給我端屎倒尿擦屁股,我自己能弄!我能弄!” 小保姆嚇得不敢說話。斯楠躲在門口偷笑。春梅和偉強,面面相覷。能拿她怎么辦,誰讓她是媽呢。 劉紅艷來到麻將場。不大的小房間里滿是煙味兒。 她婆婆吳二琥正打得起勁。二琥一只腳踩在板凳上,手上夾著煙。 一位麻友提醒二琥:“你兒媳婦來了! 吳二琥說:“哪呢?” 劉紅艷說:“媽,今天不回來吃飯了吧! 二琥詫異:“不回來了啊! 紅艷一臉尷尬,扭著身子說:“媽,要不你出來一下,有點事兒找你說一下。” 二琥啪得打出一張東風,下家立馬說“糊了”。氣得二琥直罵娘。 紅艷還在旁邊杵著。 二琥洗完牌,才想起來,才問:“什么事,說! 紅艷還是扭捏。二琥著急了,直接說道:“什么事兒就跟這兒說就行,不用這這那那的抹不開面子! 紅艷清了一下嗓子說:“那個……” 二琥急不可耐:“快說呀,我跟這打麻將呢,沒工夫跟你多說啊! 紅艷終于鼓起勇氣道:“爸說家里的電用完了,讓我跟您這拿點錢去買電! 二琥二話不說,便從麻將桌邊的小盒子里抓出一小把錢,塞給紅艷。紅艷轉(zhuǎn)身走了。 一位事兒多的麻友說風涼話:“二琥姐,您這個兒媳婦,真夠可以的!倍唤猓骸霸趺粗?”麻友翻著白眼說:“還怎么著!要不我們都說二琥姐厚道呢,媳婦找婆婆要錢都要到麻將桌上來了,不就是點電費么,自己就不能先墊著! 二琥道:“現(xiàn)在小孩,不能要求太多,湊合事兒,只要兒子沒意見,我是沒任何意見。” 麻友挑撥不成,便道:“現(xiàn)在像您這樣的婆婆也不多見! 二琥沒有反駁。像她這樣的婆婆的確不多見,不單單是像她這樣的婆婆不多見,像她這樣的女人也不多見。大水胡同的吳二琥當年誰不知道?風風火火,轟轟烈烈,她早年急起來,甚至要拿刀砍人。 二琥不是個持家的人。很多人都說,老倪娶了二琥,兩個人掉了個個兒,她成男人了,他成女人了,開伙,做飯,甚至洗衣服,都是倪偉民的事,出去應酬,吃喝玩,是二琥的工作。紅艷剛嫁到倪家的時候,她真有點受不了婆婆的邋遢作風,家里的衣服,堆得到處都是——大部分是破舊的,二琥不收拾也不丟,只是用一個床單包起來。二琥喜歡湊合。但在玩這件事上,二琥從來不湊合。 年輕的時候,就因為二琥喜歡打麻將,倪偉民曾經(jīng)跟她鬧過離婚。倪俊高燒四十度,在家哭得哇哇叫,二琥依舊有心思去打麻將。年輕時候二琥麻將打得還不小,贏的時候,一個月工資贏來,輸?shù)臅r候,兩個月工資輸?shù),總體算起來,還是虧。但二琥不在乎。人生得意須盡歡。玩就是了,反正沒大問題。更何況,二琥退休之后,從來不賭博,只是玩玩小麻將。用她的話說“大賭傷身,小賭怡情”。 每次她家老倪說她,說你一個女人家,一天到晚不沾家,像個什么樣子。二琥立刻就說:“我月月退休工資貼到家里,時不時還拿點外快回來,你還想怎么樣?你倪偉民混了一輩子,也不見得比我好,我好歹有退休工資!敝贿@一句話,倪偉民就啞巴了。紅艷嫁到倪家之后,嫌公公小氣,但跟婆婆卻異常親切。她們都是爽快人,能尿到一個壺里。而倪俊,卻明顯像他爸,沒本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打你的牌,別他媽整天東家長西家短,我他媽糊你三圈,你就閉嘴了!倍绷耍瓦@樣呵斥麻友。 麻友立刻不吱聲了。 紅艷拿著錢,去把水電費交了。 回到家,見倪俊在玩魔獸世界,換洗衣服扔了一地。紅艷心里那股無名火騰地就上來了。一個大男人,不去工作不說,家務活也沒想著去干干,這樣的男人,要他干嗎!紅艷走過去,利落地按下電腦屏幕鍵。 倪俊急道:“你干嗎?關鍵時刻,讓我玩一會兒!奔t艷叉腰,口氣很硬:“洗衣服去。”倪俊說你讓開。紅艷瞪大雙眼,仿佛電母雷公,厲聲道:“給我洗衣服去!蹦呖‰p手一攤,背部一轉(zhuǎn),氣鼓鼓的,屁股對著紅艷。 紅艷罵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家玩游戲,有這時間,八個工作都找到了,你才多大,就準備著養(yǎng)老了?養(yǎng)老可惜你也沒有退休金,還不是吃爹媽吃老婆的,你走出去瞧瞧,七街八院,哪個男人像你這樣,現(xiàn)在年輕,你還有的消耗,再過幾年,你提著屁股去找工作,人家都不讓你坐那個凳子,到時候我看你吃啥去,吃屎都趕不上熱的! 倪俊小聲道:“怎么說話這么粗俗……” 紅艷火冒三丈,立刻沖上去與倪俊扭打:“說我粗俗?好,有不粗俗的呀,白富美,可惜你養(yǎng)不起!這個月電費都是我從麻將桌上討來的,好么!我嫁到你們家,整個就成了長工了!你吃定我了是吧,我讓你吃,我讓你吃……”紅艷的粉拳仿佛流星雨,噼里啪啦落在倪俊身上。倪俊不躲也不避,儼然一塊人肉沙包,就任憑紅艷抽打。 過了一會兒,紅艷打累了,倪俊的不反抗政策,讓她覺得又委屈又無奈,可不是么,嫁到倪家,也是她自己的決定,現(xiàn)在能怪誰?老倪家?guī)孜唬@輩子估計就這德行了,她想讓他們改變,比登天還難。公公的摳,婆婆的放任,倪俊的不上進、怯懦,都似乎是鐵打的,任憑紅艷怎么說,怎么折騰,他們依舊故我,不改變,不反抗,風來雨去,就這一堆了。這個家,永遠的就是一個窮家!這樣下去,紅艷心目中那種有房有車,窗明幾凈,坐在窗下曬太陽的日子,永遠都不能實現(xiàn)。結(jié)婚之后,紅艷從來不好意思叫同學朋友來家里做客。怎么做呢?這個家,黑咕隆咚,破破爛爛,委委屈屈,連個像樣的坐的地方都沒有,她怎么好意思發(fā)出邀請?她不愿讓別人看見她過得不好。她有她的自尊心。 想起過往種種,又想起未來艱難,紅艷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心酸,無奈,糾結(jié),掙扎,都仿佛能順著眼淚,汩汩而下。 “怎么了,我錯了還不行嗎?”倪俊上前,抱住紅艷。 紅艷體會到這短暫的溫柔,鼻子一酸,內(nèi)心一軟,愛恨交織,她哭得更兇了。 倪俊不知所以,只能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喃喃地說不哭了不哭了。再沒用的男人,也有懂得溫存的時刻,紅艷堅硬的心,又軟了,但她還是不忘趁熱打鐵:“明天去找工作,好嗎?” 倪俊點了點頭,但他的眼神并不篤定。 咚咚咚,有人敲門。跟著傳來倪偉民的聲音:“吃飯!” 紅艷和倪俊對視,猛然破涕為笑。 倪偉貞家?諝饫餄鉂獾目Х认恪 吳二琥來回在客廳里走。偉貞在忙著磨咖啡,沖咖啡。 偉貞說:“我的大嫂,你能不能先坐下,多大事兒啊,至于這么來來回回的,都是小事! “小事?家庭之內(nèi)無小事,你不知道她那個媽,簡直就把我們家當駐京辦,”吳二琥咬牙切齒,“老家的日子過得好好的,沒事就跑來看女兒,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誰受得了,你看,這又說要來了,真是有病,也不嫌跑來跑去累的慌! “偶爾來看女兒,也是正常,可憐天下父母心! “只是他們偶爾得太經(jīng)常,我們家老倪都有些受不了,我們的住房情況妹妹你也知道,紅艷的老娘一來,倪俊睡客廳不說,你大哥上廁所都不方便。” “不方便那就住旅館!眰ヘ懙。 “住旅館什么價呀,就那個孫慶芬肯定不肯出,哦,不對,也可能是出不起,到時候還不是我們出,你大哥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們這個小家,遲早被吃干耗盡! “那怎么辦,當初他們結(jié)婚也是你同意的! “阿彌陀佛,快別這么說,我可沒同意這茬,人是自由戀愛,甩開老子娘了,紅艷第一天到我們家來,就是奔著結(jié)婚去的,擋都擋不住!倍财沧。 “嫂子,你是不是太挑了啊,我看紅艷還行。” “你沒結(jié)婚你不懂!倍S口一句。 偉貞立刻收聲。悶頭弄她的咖啡。結(jié)婚,一直是偉貞的命門。 二琥話說出口,才發(fā)覺自己失言,只好順著說:“小妹啊,不是嫂子又說你,你也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了。” 偉貞道:“考慮什么?” “跟我還不說實話!倍。 “你要問這個問題,我跟你無話可說!眰ヘ懴。 在街坊四鄰里,大齡女青年倪偉貞也算有名的人物。她學歷高,有能力,賺錢也是一把好手,股市好的時候,她猛賺一筆,拿到人生第一桶金,買了房,置了產(chǎn),生活優(yōu)哉,后來她索性辭了職,沒事炒炒股,弄弄基金,寫寫言情小說,過起了宅女生活。人家都說這倪家小女兒厲害,可每次提到的時候,也會補一句,可惜婚姻不順。 其實,偉貞也不是沒有過心儀的對象,只是,年輕的時候挑人,年齡漸大,容貌不再,脾氣漸長,她又受不了被人挑,所以硬生生被剩了下來。只不過,三十五歲一過,偉貞反而不著急了似的。破罐子破摔,死豬不怕開水燙,倪偉貞信奉女性主義,甚至是女權主義,她就不信,這女人離了男人就活不了?哼,她偏偏要活出個樣來! 于是,每年偉貞都要出國旅游,她還讀書,報了MBA充實自己,不管穿不穿,她也常常失心瘋似的買一堆衣服。古語說,女為悅己者容,可倪偉貞卻下定決心取悅自己。 現(xiàn)在,嫂子忽然又說起結(jié)婚的事,她理所當然有些火大。她媽都不管這事兒,她吳二琥管得著么。二琥低頭喝咖啡,喝急了,差點燙到嘴,驀地,她說:“你有沒有想過你老了之后怎么辦?” 偉貞頓時蒙了。 老了以后怎么辦?這也是長久以來,困擾她至深的一個問題,只是她從來都不敢面對。沒有丈夫,無兒無女,她老娘百年之后,兩個哥哥各有各的家庭,肯定也不會管她到老死。盡管她現(xiàn)在有點錢,生活水平很高,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來來去去,瀟灑得好像一只候鳥?衫狭酥竽兀f一有一天,她躺在床上不能動了呢? 二琥見偉貞不說話,便放低聲調(diào)繼續(xù)說道:“所有的女人都是要回歸家庭的,女人有了家庭,才有了皈依,你現(xiàn)在過得看似很瀟灑,可是小妹,你捫心自問,你過得踏實嗎?你也該為你自己想想,你不想要孩子沒有問題,但總得有個人陪你吧。一個人的日子,不好過。” 偉貞嘴硬:“不好過?我并沒有覺得哪里不好過,我過得好得很,你有的我沒有,我有的你也沒有,不是嗎?” 二琥笑笑說:“有沒有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錢現(xiàn)在看是真的,真到那個地步,有錢都沒勁使,還是身邊有個人是真的,小妹你平心而論,半夜做噩夢驚醒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身邊要有個人嗎?你就沒有感到害怕嗎?誰都有脆弱的時候的! 偉貞正色說:“嫂子,一定要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嗎?” 二琥走過去握住偉貞的手說:“哎呀我的老妹妹,嫂子也是擔心你,等有一天,媽走了,哥哥嫂子也都走了,你一個人在世界上,怎么辦?我希望到那時,還有一個人,代替我們照顧你! 一句話擊中偉貞的死穴。 “唉——”偉貞喊了一聲,久久不語,她內(nèi)心深處最柔弱的一部分,被觸動了。 二琥說:“嫂子也幫你留意,你自己也留意,對你好是最關鍵的,咱這個年紀了,就要求實惠! 倪偉貞嬌嗔道:“嫂子你又來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二琥向偉貞拿了一套麻將牌,就轉(zhuǎn)回家了。周末,斯楠從學;貋,背包一放,說:“媽,給點錢,急用!贝好返溃骸斑@個月的生活費不是給你了么,怎么還要錢?錢哪去了?”斯楠道:“同學過生日,上次我過生日人家都送我禮物了,這次人家過生日,我總不好裝孬吧,你們不是說,人要懂得分享,懂得禮尚往來么,你不給我找爸爸要去,關鍵是有點著急,爸爸又去出差,不然我也不敢找你要,我的老媽呀,就是一個手眼通天,又無情!甭犞归睦锨焕险{(diào),春梅又覺得好笑。 她和偉強的教育理念一直矛盾。偉強總強調(diào)一點,女兒要富養(yǎng),要給女兒足夠的物質(zhì)條件,這樣才能讓她眼界開闊,長大了才不會讓窮小子一騙就成功。而春梅卻認為,不論兒子女兒,都應該艱苦樸素,嚴格要求,不能放松警惕。所以,從小到大,在斯楠這里,唱紅臉的往往是春梅,偉強樂于唱白臉,她是嚴母,他是慈父。女兒斯楠有點怕春梅,但隨著年齡增長,她對她,多少開始有些反叛。 “正當?shù)幕ㄙM媽媽什么時候沒給過你,要多少?”春梅爽快地說,斯楠吃驚,她沒敢要多,說得一千塊。春梅二話沒說,就從保險柜里拿出一千,交給斯楠。斯楠忙說謝謝。晚上,趁她媽不注意,她又跟奶奶死磨硬纏,要了一千塊,老太太問她要做什么,她支支吾吾,說要跟同學旅游。老太太說:“那要注意安全!彼归溃骸皼]事,奶奶我都多大了,更何況就是去周邊的懷柔啊大興啊玩玩,又不走遠。”老太太也沒當回事兒。 新的一周,上學了,學校梧桐樹下,斯楠跟同學會合。那個女同學化著重重的眼線,涂著紅紅的指甲,她問斯楠:“怎么樣,弄到了么?”斯楠裝作輕松的口氣:“當然沒問題!逼渲写珙^的男的摟著斯楠,說:“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爽快妞!咱們什么時候走?”另一個男同學把煙頭丟在地上,嘴里吐出最后一口煙:“事不宜遲,就明天,這算是我們的第一次旅行。”斯楠不說話。女生見狀,問:“你不會后悔了吧?”斯楠說:“怎么會?一次小小的出行算什么?!我就怕你走不動呢。”斯楠一夜沒睡好。寸頭的男生是她剛交的男朋友,是系里的系草,眾多女生追逐的對象,她能拔得頭籌,十分驕傲?纱珙^男忽然提出去四人約會,去海邊旅行,這讓斯楠始料未及。她覺得進度似乎太快了?伤峙卤荒信笥芽床黄。于是問家里要了錢,同時跟家里說自己最近幾天在學校里住,就準備出行。 關于戀愛,斯楠是標準的新手。高中時候,有一個男生曾經(jīng)對她窮追猛打,那時候?qū)W業(yè)忙,她媽張春梅又是如此嚴防死守,所以戀愛的小火花剛跳出來,就立刻被撲滅了。到了大學,斯楠自由多了,她對春梅的反叛心理,也越來越明顯。吃飯的時候,春梅經(jīng)常跟斯楠念叨,側(cè)面打聽:“班里有幾個男生。俊薄安灰凰麄凃_!”“現(xiàn)在還是把心思放在學習上比較好!笨纱好吩竭@么說,斯楠就越要反著來。更何況,她也的確享受戀愛的感覺。操場的看臺,寸頭男從后面環(huán)抱斯楠:“都說只要在流星劃過天空的時候接吻,就能得到幸福!彼归箽庹f:“可惜現(xiàn)在沒有流星!贝珙^男提議:“聽說這個月底,仙女座流星雨大爆發(fā)。我們可以去海邊。”于是乎,海邊旅行幾乎就定下來了。斯楠思考了一個晚上,還是決定去。不過是去玩幾天,有什么呢?第二天,踏上高速列車的一剎那,斯楠又有些猶豫,寸頭男在車廂里喊:“楠楠,看什么呢?”斯楠聽到召喚,轉(zhuǎn)頭上了列車。旅途開始了。 偉貞從昨天開始就覺得頭有些重。一夜過去,早晨甚至跑不起來了。 都怪前天那場酒會,跳了舞,吹了風,活脫脫找死! 偉貞躺在床上,被子蓋得厚厚的,懷里還抱著個枕頭。 平日里,偉貞硬得像塊石頭,可現(xiàn)在,生病了,爬不起來了,她忽然覺得屋子大了,空氣冷了,心情壞了,整個人也到了崩潰的邊緣。一不小心,就開始顧影自憐。三十大幾的人了,還是一個人過,怪誰呢?偉貞自傲與自卑,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厚厚的殼,把她打造得像個女戰(zhàn)士。 可是今天,女戰(zhàn)士病了。 偉貞掙扎著,拉亮床頭燈,伸手去床頭柜上拿手機,翻開電話簿。雖然是白天,但厚厚的窗簾一擋,偉貞的小家,儼然黑夜。 她怕風,怕光,怕生病。因為怕孤單。 打給誰呢?電話簿里幾百個人,有親戚,有朋友,還有生意上合作的伙伴,就是沒有一個知心人。偉貞忽然覺得有一句話真是至理名言:你笑,全世界跟你一起笑,你哭,你獨自一人去哭。 打給媽媽?不實際,她媽自己都需要人照顧。打給大哥?還是二哥?他們都是各有各的事情。打給閨蜜嗎?去麻煩她們,合適嗎? 身體的難受不容得她多想,偉貞還是撥通了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偉貞的心一下涼了半截。她感覺自己像躺在一間停尸房,四周圍靜靜的,靜靜的,隨時都會有人來把她推走。 前幾天二琥嫂子的話,冷不丁地在她腦海浮現(xiàn):“一個人的日子,不好過!狈捶磸蛷,像一句咒語,念得偉貞簡直要哭。 偉貞掙扎著起來,披頭散發(fā),赤著腳,走下床,拉開壁櫥,在醫(yī)藥盒里亂扒一通,找到一盒康泰克?纯瓷a(chǎn)日期。媽的!偉貞罵了一句! 過期了! 口渴。偉貞想喝水,又晃晃悠悠走到廚房,水瓶是空的,飲水機的罐子里也是空的。 偉貞只好掙扎著把水瓶里注滿水,插上熱得快,拎到電源插座,插上電。 一分鐘后,熱得快開始冒煙。 偉貞又難受又慌張,尖叫著去拔電源,哪知道小火花嗶嗶剝剝炸起來。 瞬間全屋燈光熄滅。 偉貞又找出茶壺,去煤氣灶臺燒水?擅簹馑阑畲虿婚_,打開了,就直冒臭氣,她趕忙關閉,打開窗。一股冷風進來,吹得她全身一抖。她覺得自己全身都要散架了似的。 偉貞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忽然之間弄成這個樣子,一天之前,她還是雞尾酒會的絕對主角,某大型電視節(jié)目的總撰稿,一天之后,她就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大床上,沒人管沒人問,想喝口水都無法。真他媽的作孽!偉貞感到恐懼。她開始胡思亂想:不會就這么死了吧,死了就在屋里臭了,幾個月估計都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偉貞甚至都想得到那些三姑六婆八卦的口吻:“哎喲,倪家小女兒到死都沒人要……” 光!偉貞迫切需要光。 她顫顫巍巍地跑去拉窗簾。 又拿著水杯,去接自來水。哪知道剛打開水龍頭,龍頭接縫處卻忽然噴出水花。 偉貞的臉、身子、褲子瞬間全濕。 偉貞尖叫起來。 水噴、電斷、人憔悴! 她嗚嗚哭著去拿手機,整個人坐在地板上,顫抖著給二琥打電話。 電話剛通,偉貞就覺得眼前一陣黑,身子不由自主地歪倒在床邊。 春梅家客廳。除了偉貞,倪家的幾位都到了。 春梅說:“現(xiàn)在媽的情況倒還穩(wěn)定,主要是白天,我要上班,偉強要上班,沒人照看。媽現(xiàn)在偶爾有點糊涂,請保姆,今天的情況就是這樣,小保姆死活不來了,我們也被嚇到了。還是斯楠爬陽臺過來開的門,太危險了! 倪偉民低著頭,壓著聲音說:“我倒想接媽過去,就是我那里屋子小,條件大家都知道。” 偉強插話說:“哥,現(xiàn)在不是錢的問題,錢,我有,就是現(xiàn)在媽誰都不信任,請保姆根本不行,白天的時間又無法保證,主要是安全問題,媽現(xiàn)在不但大小便有些控制不住,醫(yī)生說,還有些老年癡呆癥的征兆。” “!老年癡呆!”吳二琥忍不住喊出來。 所有人對她側(cè)目。二琥又覺失言,解釋說:“聽電視上說也是可以治療的,不是不能治啊,可以玩那個核桃,核桃,呵呵!眰ッ袷箘庞酶觳仓鈸v了她一下。多說多錯,可二琥還偏愛說。 半天,倪偉強說:“要不這樣大家看行不行,二琥嫂子不是退休了嗎?要不周一到周五請嫂子白天到我們家來,幫著照顧照顧媽,做頓飯,幫媽清理清理個人衛(wèi)生,以前每個月給媽的生活費,就都給嫂子吧,我個人每個月再多出一千,算是嫂子的辛苦費,二琥姐,你看行不行?” 二琥沒想到他們一下會想到自己。不答應吧,她說不出口,答應吧,她搓麻將的時間就沒有了。二琥拿眼瞅瞅偉民,偉民也不說話,悶著頭。二琥搗了他。 偉民抬起頭,說:“如果大家都沒有什么意見,我看就先這樣吧,二琥,你沒意見吧?” 二琥心里恨得要死,但看在錢的分上,她只好說:“可以,可以! 大主意定下了。大家又隨便聊了幾句家常,就算散伙,各自歸位。 二琥手機響了,她一看來電顯示,是偉貞……醫(yī)院急診病房。 倪偉貞醒來。二琥坐在她面前。 偉貞臉色蒼白,頭發(fā)凌亂,一只胳膊伸出來,手指又細又長,她有氣無力地問:“這是哪兒?” 二琥沒好氣地說:“你最怕的地方,聞聞這味道,不錯吧! “大嫂你還笑我! “笑你?笑你算輕的,我最怕的就是哪天撞開你家的門,看到的是一具干尸! 偉貞勉強地笑了。 “沒想到忽然成這樣了,都是你咒我。” 二琥探下身子,伸出手去撥弄偉貞貼在額頭上的頭發(fā),溫柔地說:“我是擔心你,一直都擔心,你這樣下去怎么行,你看看你的同齡人都在干嗎,不要說你的同齡人,就是比你小很多的人,像紅艷,都很實際了,找個人家嫁了,努力工作,準備生孩子養(yǎng)孩子,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多少代人都這么過來的,只有你傻,最后吃苦頭的還不是你自己! “我以為我不一樣!眰ヘ懷劢呛瑴I,突如其來的病痛,讓她變得無比脆弱。 二琥說:“你是不一樣,可說到底,你一樣是個女人,我還是那句話,女人就是應該結(jié)婚、生孩子,這是天性,不生育的女人,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生育也是你養(yǎng)老的保證! “孩子不應該是你養(yǎng)老的工具。” “我沒說孩子是工具,我什么時候也沒問我們家倪俊要過錢,我說的是保障,保障,養(yǎng)兒防老,中國人自古就是如此,即便現(xiàn)在有錢,沒有人在身邊,要錢有什么用?再過幾十年,計劃生育都要放開,多養(yǎng)幾個孩子總是好的,孩子將會是你老年生活的安慰。” 偉貞掙扎著坐起來,端著一杯水:“誰能保證自己就一定能活到老年,人活著,不是為了等老年! “當然不是為了等老年,可現(xiàn)在你生病,有人給你倒水嗎?有人給你拿藥嗎?偉貞,你心里真那么認定,你這輩子就這么過了嗎?偉貞,聽嫂子一句話,不要較勁,特別不要跟自己較勁,有時候活得糊涂點,不是壞事。” 偉貞身子滑下去,用被子蓋住頭。 “再過幾年,等你老了,眼角有皺紋了,再說什么都晚了,真的,你不要不信! 偉貞隔著被子嘶喊:“不用再過幾年,我已經(jīng)老了!” “老了就更要抓緊,哪怕找個沒文化,只要能照顧你就行,人生沒有那么多鶯鶯燕燕,你們文人那一套,不好使!什么是好的生活,什么是好的伴侶,無非就是,你餓了,做給你吃,你渴了,端給你喝,你冷了,給你蓋被,你病了,給你拿藥,哪怕你心煩了,也能罵他幾句不是?腳踏實地的,比什么都強! “你那是老年人的婚戀觀! “少年夫妻老來伴,都是這樣! “你和大哥呢,你天天那么瀟灑,大哥對你沒有意見?”偉貞話鋒一轉(zhuǎn)。 “你大哥能有什么意見?阿彌陀佛,一年到頭掙那么點,我沒意見就不錯了,他還敢有意見! “真受不了!眰ヘ懶χ帽蛔用勺×四槨 點滴盡了,護士小姐優(yōu)雅地走進來說:“換藥! 一場病下來,偉貞學乖了。乖乖在家里備上常用藥,乖乖定期體檢,把自己家的鑰匙留一把給二琥,以防有啥緊急情況,并且開始積極鍛煉身體——每天跳跳繩,跑跑步,拉拉筋?傻葌ヘ懪c自己的身體完全和解之后,她忽然前所未有地發(fā)現(xiàn),自己想要孩子了,自己的孩子。 這種想要,不是心理上的,以前偉貞看到小孩,無論是同學的,親戚的,還朋友的,總沒有想親近的愿望,可現(xiàn)在,她有點想要一個孩子,她的身體就好像她的朋友,在長時間休眠之后,發(fā)出了警報——它像是在提醒偉貞,再不要孩子就晚了。倪偉貞就是這么帶著一種惆悵的情緒,站在女人生育期的邊緣。 孟子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將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吳二琥這會可知道苦了。自內(nèi)退之后,她的日程表就基本定格在早晨10點自然起床,中午1點開打麻將,晚上8點回家吃飯的環(huán)形線路上。雷打不動。但自從接受了白天照看倪老太太的重任,吳二琥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好日子戛然而止。 紅艷一手拿著油餅,一手拍打吳二琥的被窩。“媽,該起來了,我要去上班了!倍诖采吓ち艘幌拢蛑穯,一臉詫然問:“你這孩子瘋了吧,才幾點,叫我起來干嗎?”紅艷笑說:“媽,你忘了啊,不是你讓我叫你起床,說今天要去二叔二嬸家照顧奶奶的嗎?”二琥如夢初醒,一看點,已然遲了。她跟春梅約好了8點半在家里見。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7點半了。還有一個小時。二琥連忙起床,胡亂地從大包裹里拽出一件衣服,混亂地洗了洗臉,頭也不梳,騎上那個二八的大自行車就往外跑。所幸,沒遲到,但春梅見到她第一眼,就打趣道:“怎么了,二琥姐你這是被打劫了?還是腦袋撞上墻了?頭發(fā)怎么亂成這樣?”二琥催促道:“好了,你放心,家里就交給我了,你快去上班吧,一大意,我連晚飯都給你做了!贝好氛f走就走了。 二琥走進屋,老太太還在睡覺。二琥不敢打擾,只在客廳看電視。上午十點多,老太太起床,二琥前去伺候,一摸屁股底下,全濕了。二琥捏著鼻把老太太的尿不濕摘下來(經(jīng)過家人一番勸告之后,老太太已經(jīng)同意用尿不濕了),用手指捏住一角,提到垃圾桶里。二琥回來的時候,老太太陰著臉問:“怎么,嫌臭?”二琥忙說:“不臭不臭!币怀隽死咸堑篱T,二琥趕緊跑去洗手間反復洗手。二琥雖然不是個多愛干凈的人,但尿騷味,她也有些不能接受。 二琥折回頭,老太太說,你把床單洗一下,有點味了。二琥只好遵命。被單泡到水盆里,還沒開始洗,老太太又說,二琥,去買點豆?jié){油條。二琥實在不愿意跑,就說:“媽,春梅交代不讓吃油炸的東西,要不咱們沖點豆奶粉喝?也是一樣的!崩咸T著嘴,說:“我不吃了!倍炭郑s忙顛兒顛兒地去買。買回來了,老太太嘗了一口,翻著白眼問:“怎么是涼的?”二琥委屈:“天氣涼,不賴我!崩咸溃骸疤鞖鉀瞿悴粫帽赝?”二琥不說話了。 吃完早飯,二琥要開始準備午飯了。買菜,洗菜,做菜,二琥忙得屁股都不著凳子。結(jié)果飯菜做出來,老太太嘗了一口,放下筷子:“你在家都這么做菜?”二琥點頭。老太太冷笑:“老大也吃得下去?”二琥頓時色變。其實她在家根本不做飯,都是倪家老大操持。 吃完飯,老太太有意折騰二琥一下,便躺在沙發(fā)上,幽幽地說:“我腿有點麻,幫我捏捏。”二琥咋舌,但還是遵命。老太太跟二琥說話!凹t艷最近怎么樣?也沒見來!倍溃骸懊χ习鄴赍X去了,還兼著一份工呢!崩咸f:“瞧把人家孩子累的!倍φf:“我們家就是負擔重,倪俊他爸沒有正式工作,整天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倪俊最近又丟了工作,總不能問紅艷要錢吧。這個家還不是靠我拿點內(nèi)退工資撐著。”二琥一向認為自己是小家的救世主。老太太從沙發(fā)上彈起身來:“什么?倪俊丟了工作?怎么回事?”二琥這才發(fā)覺失言,忙解釋說,也不是失業(yè),是準備換工作。老太太厭惡地說:“你們那個家,真是讓我去我都不愿意去,亂糟糟的,你現(xiàn)在不上班了,也適當收拾收拾。有時候親家上門,別被人笑話!倍⒖虂韯,說:“媽你不知道,我就說自由戀愛要不得,我們那個時候,都是媽一手操辦,也都恩恩愛愛一輩子,現(xiàn)在俊俊自由戀愛,這個紅艷倒還好,但是她那個媽。三天兩頭朝我們這兒跑,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的,誰受得了!崩咸溃骸拔衣犝f親家那邊就一個女兒,她不找女兒,你讓她找誰?誰都有老的一天,你對她媽這樣,有一天你老了呢,她會對你怎么樣?你想過沒有?福氣都是自己積的。” 姜到底還是老的辣。二琥心頭一震。她以前倒沒考慮到這一層。但她還是說:“哎呀媽,瞧您說的,我到老了我是不靠他們,我自己有退休工資,頂多就是我不行了,要他們把我抬到火葬場!崩咸R道:“你啊,就是那張嘴壞!眱扇司瓦@么閑聊了一會兒,老太太困了,就又上床午睡。二琥覺得無聊,猛然間聽到隔壁有麻將聲,瞬間來勁,她穿起衣服,順著聲音,敲響了門,在旁邊津津有味地看人打,直到五點三刻,她約摸著春梅快回來,才偷偷潛回來,推開門,見老太太還在昏睡,她暗自慶幸,趕緊去廚房切了幾根蘿卜,把綠豆和米淘好,坐在煤氣灶上煮稀飯。不一會兒,春梅果然回來了。見二琥把家里管理得井井有條,綠豆稀飯也開始冒熱氣,欣慰異常,跟二琥說了許多好話。兩人就在廚房里站著閑聊。 二琥說:“妹妹呀,要不說你是好命的人呢,什么都有了!贝好穯枺骸吧┳幽阍趺催@么說?”二琥道:“這個人啊,就怕比,人比人氣死人,你自己是高學歷,又能干,二弟也是最能干的,不像我們家那位,整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累得臭死,也沒見拿幾個錢回來,倪俊吧最近又失業(yè)了,家里的錢都要從我退休工資里出,你說我能有幾個錢,有時候跟幾個老姐妹出去玩,一到付賬,我都不好意思掏錢包,不是我不愿意付,是我真沒有呀!” 春梅知道二琥又要哭窮,但她又有些同情這個大嫂,只好說:“要不等偉強回來,我問問,看有沒有朋友能給俊俊介紹份工作。至于大哥,也勞碌了一輩子了,就別讓他多忙了,養(yǎng)老保險也可以自己買,或者再買幾份其他的保險,到一定年限按月拿錢,心里總歸是個安慰! “我是管不了,順其自然,人生在世就那么回事,看開點就好了,到頭來不都是要去見閻王爺!倍V,猛然間問道:“媽媽的退休金,都是她自己存著?” 春梅警覺,她知道,嫂子二琥很可能是懷疑老太太的退休金是他們給藏了,怕自己分不到好處。春梅笑說:“老太太的退休金,這么多年我沒見到過,都是她自己藏的! 二琥道:“那可得藏好了嘍,現(xiàn)在小偷專偷老人的東西! 春梅知道二琥話里有話,也不多問,轉(zhuǎn)身去臥室叫老太太起床。起來后,她又幫老太太按摩按摩手腳,才安排吃飯。這天偉強又沒回來,斯楠也沒回來,一位婆婆,兩個媳婦圍坐在一起,喝綠豆稀飯,吃什錦小菜,倒也溫馨,其樂融融。 飯后二琥告辭。 春梅忙了一陣,洗偉強的衣服——二琥只是來照顧老太太的,倪偉強的換洗衣服,還是春梅親自來弄,嫂子和小叔子向來是必須分開的。還有自己工作上的事,春梅也奉行“日事日清”的法則,白天沒做完的,晚上帶來家也要做完。等一切落定弄完,已經(jīng)晚上九點多了。 春梅顧不上看電視,去跟老太太說話,她問老太太一天過得怎么樣。老太太說:“還是那樣,吃了睡,睡了吃! 春梅說:“有什么你就直接跟嫂子說,要買什么,再找我們拿錢,不要用二琥姐的錢! 老太太道:“這個你放心,她也不會肯出什么錢,他們兩口子那個省錢的勁兒,說不上來,恨不得牙縫里都能摳出錢來! 春梅不理會,里外屋都轉(zhuǎn)轉(zhuǎn),又去摸摸床單,看濕了沒有。哪知不經(jīng)意撩起床單的時候,春梅發(fā)現(xiàn)床下滿滿當當塞的全是空塑料瓶。春梅叫道:“媽!這床底下都誰放的啊,塞那么滿,這是要干嗎。俊崩咸D(zhuǎn)進來,拉住春梅的手,神神秘秘地說:“別動別動,以后可以賣錢,還有些都是老東西,你不收,就被別人偷了!薄罢l偷?家里都鎖得好好的,誰偷?”春梅問。 老太太煞有介事地說:“敵人會派特務來的,我們都要小心! “什么?媽你說什么?” “帝國主義會派特務來!崩咸貜。 老年癡呆?春梅腦海里忽然飄過這四個字。她不敢確定,但她卻覺得恐慌。 春梅覺得房間里悶極了。她去開窗,卻發(fā)現(xiàn)窗戶的把手上鎖著一把漆黃的大鎖。再看窗前的大寫字桌,也都上了鎖。她叫道:“媽!你上這么多鎖干嗎?”老太太不說話,在外面看電視。春梅腦子有些亂。她趕緊給倪偉強打電話?蓚娬f自己還在做實驗,得等會才能回來。春梅無法,只能先穩(wěn)住。她給二琥打電話,問老太太下午有沒有什么不正常。二琥說,正常得很,還批評我來著。這讓春梅更迷惑了。 二琥回到家,推門就看見客廳里坐著個人。她沒看清楚,還以為平常在一起搓麻的朱姐來叫她去玩牌,二琥心里還暗嘀咕,怎么都這個點了還到家來叫人,老倪又該念叨了。哪知走近了,那人忽然站起來:“親家回來了啊!睗庵氐哪戏娇谝。二琥恍然大悟,哦,紅艷她老娘來了。忙了一天倒忙忘了。 二琥不冷不熱,客客氣氣說:“啊呀是親家,坐,坐!奔t艷從廚房走出來,手里端著一盤紅果,鮮滑水亮的。二琥立刻有點不高興,紅艷嫁到他們家來,從來也沒見她端過水果給自己吃,老娘來了,待遇就瞬間提高!坝H家,這是我?guī)У募t果,你嘗嘗。”紅艷她媽孫慶芬道!安涣瞬涣耍已啦缓,怕酸,怕酸。” “這果子不酸,甜著咧!睉c芬道。二琥與孫慶芬客氣了一會,就回臥室看電視,看了一會兒,又從門縫里伸頭出來,大喊,俊。〖t艷回答說跟爸去遛彎了,一會兒回來。紅艷自然感覺到了婆婆的熱情中的冷淡。這是她在北京的家,但歸根到底,這里不是自己的家,她成了倪家的一分子。如今,老家的媽來到這里,就仿佛一個不和諧的分子,妄圖闖入一個完整的細胞,理所當然要受到排斥。她只能忍耐,因為她自己也是寄人籬下,人離鄉(xiāng)賤,自古如此。 紅艷和她媽并排坐在臥室沙發(fā)上。 紅艷問:“叔現(xiàn)在怎么樣?”她嘴里的叔其實是她的繼父。她生父去世后,母親帶著她改嫁。在走出小城之前,紅艷一直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繼父年紀要比她母親大許多,有個兒子,但在她母親與其結(jié)婚后,那個兒子就結(jié)婚了,搬出去單過。所以這些年她跟那位哥哥也沒有多少交集和矛盾。 “還是那樣,最近血壓有點高。”慶芬表情平靜,對于婚姻,這些年她的體會就是忍受!澳且⒁饬耍喑运夭。”紅艷道!艾F(xiàn)在一個星期只有一頓葷了,要加強鍛煉!睉c芬說,她摸了一下紅艷的臉說,“在這邊是不是伙食不好?這燈照著看,怎么好像比上次又瘦了!奔t艷說:“估計工作太忙了。”紅艷忙著給她媽找羽絨衣,說是夏天打折的時候買的,冬天可以穿?梢粫r半會兒又想不起來放在哪,只好翻箱倒柜找。慶芬勸說不要找了。紅艷也不聽,慶芬只好在一邊幫忙。 倪偉民有個好習慣,每天晚飯后,他都喜歡出去在家旁邊的小公園里走走。他相信一句俗話: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這天孫慶芬到家里來,吃了飯,偉民就叫上倪俊跟他一起去遛彎。一來給紅艷母女一些空間單獨說話,二來他也有話跟倪俊說。 健身器材上,老倪悠著腿。 “準備什么時候找工作?”老倪壓低口氣,在倪俊面前,他始終保有父親的權威。 “一直在找!蹦呖“欀,從健身器材上下來,口氣顯得很不耐煩。 “準備什么時候找到?” 倪俊一下毛了:“這哪是我能決定的,我愿意去,也得人家肯要啊。” 老倪道:“早知道這樣,就應該找到工作再辭職! “我不跟你說,你不懂!蹦呖〉椭^。 “一個男人,基本的生活費都賺不到,憑什么娶妻生子!” “你不也是一樣!我要有個有錢的爸,也不至于混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啪!”一個耳光打在倪俊臉上,火辣辣疼。倪俊一動不動。從小到大,無論老倪怎么打,倪俊都不會躲閃,更不會哭。二琥總說這爺倆犯牛脾氣上來,簡直一個樣——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而他對老倪這個爸爸,一方面是心疼,另一方面又總有些怨!皩W好數(shù)理化,不如一個好爸爸”,“有個好爸爸,走遍天下都不怕”!倪俊自認要求不高,他的同學里,有房有車的不在少數(shù),還不都是靠家里幫襯。他呢,結(jié)了婚,還窩在貧民區(qū)里,幾代人住那么一個黑洞洞的房!自己也要受老婆抱怨,現(xiàn)在他失了業(yè),更成了眾矢之的。怪誰?是他不努力嗎?問題是倪俊現(xiàn)在覺得好像不管自己怎么努力,生活還是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他真有點絕望。 老倪打了兒子一巴掌后,猛然間也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什么。周圍已經(jīng)有三三兩兩的人圍過來,老倪怕鄰居看到出丑,手背到腰后,轉(zhuǎn)身走了。邁了幾步之后,他見倪俊還站在那,便呵斥道:“還不走!怎么,要在這過夜?”倪俊陰著臉,跟在老倪后面,兩人前后腳到家。 到了家,老倪照例過去跟孫慶芬寒暄。二琥把倪俊叫到屋里說話。 “呦,這臉怎么回事兒?”二琥顯然發(fā)現(xiàn)了兒子臉上的五指山。 “沒事!蹦呖∑届o地說。他從小就悶,長大了一點沒變。“這還沒事!我找那個老東西去!” 倪俊一把拉住二琥:“媽,你別過去了,紅艷跟她媽還在呢,而且這事也怪我! “怪你?怪你什么?好好的一個孩子出去,回來臉就腫成饅頭了,能怪你什么?天殺的!” “怪我沒有好工作,怪我沒賺到錢,怪我不能養(yǎng)家……”倪俊懦懦地說。 “全他媽放屁!”二琥叉腰,“我嫁到老倪家這多年,也沒見他賺到三個兩個!還不是靠我的退休金吃飯!全他媽王八孫子!” 二琥聲音嘹亮。紅艷和她媽在隔壁屋子隱約聽見,還以為是在罵她們。紅艷有些惱火:“什么意思啊,大呼小叫的,不過剛來了一會兒。”說著就要起身出門。慶芬一把拉住女兒:“算了算了,我今晚還是住旅館去好了,你這也實在不方便。” “媽!”紅艷心里一酸,覺得委屈極了——母親千里迢迢來看自己,卻還要住旅店?墒,她又似乎沒有辦法,跟公公婆婆吵?她以后的日子還要不要過,更何況,這個家本來就是小,容納四個人已經(jīng)是滿滿當當,讓倪俊睡客廳,那個沙發(fā)也確實不舒服。而且,因為兒子的岳母來了,兒子就要睡客廳,這位兒子的母親心里肯定也不是滋味。 慶芬又坐了一會兒,跟紅艷說了一些體己話,就起身跟親家辭別。二琥咋呼,當即就蝎蝎螫螫說:“這就走啊,不行不行,今晚就住著,那什么,讓倪俊住客廳,大老遠的來了,怎么就走啊!逼鋵嵍钦嬲\的,她向來都是好客的人,盡管她對慶芬的京城之行并不是十分歡迎,但到底來者是客,她也能體會一個媽媽想念女兒的心情?梢驗閯偛哦谂P室針對老倪的一嗓子使得紅艷產(chǎn)生了誤會。所以現(xiàn)在熱忱,在紅艷看來,也是虛偽至極。她淡淡地說:“沒關系,我跟媽今天出去住,房間都定好了。”——其實哪里訂了什么房間,只是紅艷說氣話罷了。話音一落,紅艷就去收拾東西,洗漱用品,睡覺穿的衣服。 老倪看不過去,說:“還是在家里住。” “不用了吧,真的,媽媽好不容易來一趟,我也想帶她四處走走,你們先睡,我們這就走!奔t艷的自尊心,不允許她讓步!按笸砩系模蛣e折騰了,我睡客廳!蹦呖∫舶l(fā)話了。 可沒用,紅艷似乎去意已決,不消幾分鐘,三下五除二,她和孫慶芬果真就去了旅館。 老倪不解,問二琥:“是不是剛才你說什么傷到人家媽媽了?” 二琥兩手一攤:“廢話!我說什么了,不吃紅果?你可別一個屎盆子扣到我頭上,她那位媽,是自己古怪! 老倪嘀咕:“你才古怪。”二琥不依不饒:“你罵誰,我還沒問你,兒子臉是怎么回事兒,你這老東西,就是胳膊肘子往外拐!自己兒子就舍得下手,別人的媽你倒噓寒問暖的,行了行了,你要愿意跟她過你就去過吧,我也不攔著! “神經(jīng)。 崩夏咝÷暷盍艘痪,悶頭洗澡去了。 “老不正經(jīng)!”二琥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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