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詩人沈浩波的原創(chuàng)精品詩作
本書簡介：
沈浩波的詩歌狀貌盡管在諸多人看來還處于多變期，但是其創(chuàng)造力和寫作的持續(xù)性在同時代人當中是罕見的。盡管他曾在上個世紀末的詩歌運動中嗓音突出、姿勢怪異且最終賺盡眼球引風(fēng)騷一時——現(xiàn)在看來那只是一種青春期的寫作策略和運動心態(tài)而已。他不同階段的詩歌都帶有強大的個體精神勢能、生命意志、“現(xiàn)實感”、爆發(fā)式的想象力以及越來越突出的先鋒精神和擔(dān)當意識。他的一些詩歌盡管在題材和用語上有明顯的“冒犯”，但是他的詩絕不藏污納垢——這實際上是詩歌一種特殊的“還原”方式，有時候“現(xiàn)實”要比沈浩波的這些詩更荒誕更殘忍更不可思議。他在冷峻、譏誚和戲劇化中壓榨出的人的“小”和生存的“惡”以及歷史的“黑”，甚至可以說是淋漓盡致、痛徹心扉的。沈浩波越來越自覺地承擔(dān)起個人化視閾中對現(xiàn)場的勘察者和自我發(fā)問者的責(zé)任。
作者簡介：
沈浩波，詩人、出版人。1976年出生于江蘇泰興，1999年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xué)。為世紀初席卷詩壇的“下半身詩歌運動”的重要發(fā)起者。2004年，受邀到荷蘭與比利時舉辦專場詩歌朗誦會。出版有詩集《心藏大惡》《文樓村記事》《蝴蝶》《命令我沉默》。曾獲《人民文學(xué)》詩歌獎、中國首屆桂冠詩集獎、第三屆長安詩歌節(jié)?現(xiàn)代詩成就大獎、第十一屆華語文學(xué)傳媒大獎?年度詩人等。
目錄：
第一輯南鑼鼓的夕陽，后海的波浪大鳥之心/002在圣方濟各圣堂前/003在馬禮遜堂躲雨/004教堂墓園/005一個春天/006請代我向他問好/007高歌的人拎著嗓子/008烏鴉的掌聲/009日本/010白雪棋盤/011花蓮之夜/012新長出的臉/013臺北故宮擠滿了人——6月7日在臺北故宮看吵架/014布拉格在陽光下/016光芒萬丈/018詩有時是小麥有時不是/020那年夏天聽趙牧陽打鼓/022向命要詩/024南鑼鼓的夕陽，后海的波浪/026江湖/028恐懼/031有事燒紙/032那個時代/035它用石頭，雕成淚水/036忍不住有此疑問/037第二輯父親的手掌時間到啦/039熟睡的貓/040月圓之夜/042跑步/044粗暴/048兒子們/049中國家庭/051父親的手掌/053清晨的平遙古城/054蘆薈/055怎能忍住悲傷/057那一年/059四川大災(zāi)之中，朋友誕生一子，聞之悲欣交加——寫給李師江/061如果災(zāi)難發(fā)生在我們身上/063大雨如狗/064清明悼亡書/065每一幢樓里，都有一個彈鋼琴的女孩/079那些疲憊的臉/071和貝多芬一樣/073新年/074屠夫/075第三輯喊出她們的名字謝謝她為我們歌唱/078喊出她們的名字/079奏鳴曲/082紫丁香與小提琴/083無食我黍/085太陽像手電筒一樣——贈盛興/086兒子與上帝/087我在你的身上尋找——寫給兒子/089她的月色/090旅程/092但我很晚才知道/094穿過這片霧/096我在你和神之間/097柳樹的童花頭/100你的乳房/101桌上有只西紅柿/102老家伙/103世界，你好/104鶴立雞群/106老黃和丁美鳳/107約翰不吃煮雞蛋/108然后/110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愛情/111我想你了……對不起/112我想去看看你家被偷的東西/114我看見她女兒憤怒的臉/115深刻的情感/116第三輯有些東西在靈魂的黑暗處發(fā)生一位喜歡演講的中國作家/118禁煙令/119詩人和警察/120有一段友誼，我已經(jīng)決定終止/121為什么死去的都是父親/123恐懼長著一張沼澤般的臉/124我不會被恐懼吃掉/1425那個和我名字很像的人/127紙船/129深夜進入一座城市/130蘋果掛在蘋果樹上/131我感到疼痛/132在唐克/133在南極/135在云南/136白鳥與銀壺/137對牛彈琴/139但我又能說些什么/140慢慢就不知羞恥了/141關(guān)于永恒/142白楊樹上結(jié)鴉巢/144十字路口/145抽象的海水/147漲潮/149木匠/153靜寧的蘋果/151我們一起向廁所走去/152安定醫(yī)院/153有些東西在靈魂的黑暗處發(fā)生/155我的手機丟了/156我在你家喝啤酒/157戴眼鏡的人/160日本的顏色/161觀音在中國/162路上有很多雪/164冷玉/165太陽和雪/166衡山公園/167我愛她像……/169澳門有很多廟/170攝影/171我想當仙女/172女兒的悲傷/173羅納瓦拉的清晨/175老天知道我在寫什么/176星空之問/177前言光頭老沈：其人、其事、其詩◎ 霍俊明還有誰能比沈浩波更具爭議性和話題性？如今詩歌之外的爭吵、罵架早已經(jīng)讓這位曾經(jīng)渾身斗志和戾氣的家伙厭倦了。沈浩波對于當年的光頭老沈：其人、其事、其詩◎霍俊明還有誰能比沈浩波更具爭議性和話題性？如今詩歌之外的爭吵、罵架早已經(jīng)讓這位曾經(jīng)渾身斗志和戾氣的家伙厭倦了。沈浩波對于當年的自己高調(diào)認同但也不失調(diào)侃和自我嘲諷精神——“近期因方韓大戰(zhàn)，很多人挖墳挖到我當年這個博客了，只好再到此宣布一下，這個博客已廢棄。剩下的，只是一座罵架博物館，供觀瞻。”網(wǎng)絡(luò)搜索“沈浩波”，給出的相關(guān)鏈接是“沈浩波的下半身”“沈浩波一把好乳”“沈浩波沈老總”。是的，詩歌歸詩歌，生活歸生活。在作為一個書商和出版人之外，他多年來最為關(guān)注的事就是如何讓自己寫出好詩——“這是一個/羞于對人言的/小秘密/每次我去雍和宮/或者潭柘寺/雙手合什/祈禱完幸福平安之后/總要匆匆忙忙地/加上一句/祈禱我的詩/越寫越好/之所以將此心愿放在最后/不是因為它不重要/而是我/有些害羞/今年春節(jié)/去潭柘寺/在菩薩面前/想了又想/把這最后的祈求/咽了回去/老天待我/已經(jīng)太厚/它既然給了我這條命/就一定準備好了/那些藏在命中的詩。”向命要詩！我喜歡老沈這樣在寫作上有“野心”的詩人。每次酒后高興的時候我摸著沈浩波后脖頸上肥嘟嘟的肉就提醒自己——我能容忍現(xiàn)實生活中有缺點的朋友，但是對于那些在詩里摻水摻沙子弄虛作假的人我卻不會把他當作朋友。2015年6月，臺北的夏天陽光熾烤，溽熱難耐。臨近黃昏的時候，我和沈浩波橫躺在臺灣海峽北海岸一塊巨大的焦黑色巖石上。巖石是溫?zé)岬�，深藍色的海水在身邊拍打、沖涌。這一時刻剛好適合來安睡。同來的馮娜坐在遠處礁石的一角，她留給我們的是穿著淡綠花裙子的后背。不遠處，一只白色的水鳥靜立在大海的一根漂木上，漂來蕩去如神祇安排在這個下午的一個小小神性的啟示。半瞇著眼望著天空，沈浩波對我說他以前有一句詩寫的就是這片海岸——“連大海的怒濤都是溫柔的回眸”。而差不多是在五年前，“話癆”胡續(xù)冬在淡金公路上也寫下了這片北海岸，“轉(zhuǎn)眼間的盤桓/轉(zhuǎn)眼間的風(fēng)和霧/轉(zhuǎn)眼間，舊事如礁石/在浪頭下變臉//一場急雨終于把東海/送進了車窗，我摟著它/洶涌的腰身，下車遠去的/是一尊尊海邊的福德正神。”老沈和馮娜被大海迷住了，不想走了。我打趣地說那你們留下來看夕陽吧我自己回臺北去了。在來臺灣之前，我曾經(jīng)在一張廢舊的報紙上寫下幾個字：“海岸聆風(fēng)雨，江濤正起時。”一見面就談詩的朋友基本快絕跡了，而沈浩波是例外。已經(jīng)記不清我和沈浩波到底見過幾次面了，反正在北京我們是見得比較多的，在外地的時候我們見面大體有內(nèi)蒙額爾古納、云南蒙自、福建武夷山、臺北和花蓮……我們甚至計劃著要一起重走當年老杜甫走過的路。第一次見到沈浩波是2007年1月零下30多度的內(nèi)蒙額爾古納雪原。深夜趕來的沈浩波被層層的衣服包裹著，還蹬著一雙高幫皮鞋。他的光頭在寒夜里閃亮，留給我的第一印象可能和很多人一樣，“又圓又禿/是我大好的頭顱/泛著青光/中間是錐狀的隆起/仿佛不毛的荒原上/拱起一塊窮山惡嶺/外界所傳聞的/我那猙獰的面目/多半是緣于此處。”（《自畫像》）2010年2月21日深夜，我和沈浩波以及歐亞在鼓樓大街附近的酒吧談?wù)撋蚝撇ǖ拈L詩《蝴蝶》以及他剛剛編選出來的《2008～2009中國詩歌雙年巡禮》。這一直是一個懷有先鋒詩歌情結(jié)的人，但是對于“先鋒”的理解和看法沈浩波是有敏識和自省意識的：“我也曾因這種先鋒的執(zhí)念，有時劍走偏鋒，好勇斗狠，不惜代價強行披掛先鋒外衣。這樣的寫作嘗試，與內(nèi)心嚴重脫節(jié)，變成了一列脫軌的火車。如何將先鋒性控制在內(nèi)心匹配的范圍內(nèi)，是一個復(fù)雜的話題。”凌晨從酒吧出來，一只烏鴉驚叫著從屋檐向不遠處的槐樹飛去。幾年后沈浩波在詩歌中寫道：“有人在北京看雪/鼓樓東大街的槐樹/每年都會壓斷一些枝條/落在泥濘的街道。”2012年是我和沈浩波見面最多的一年，大約十來次。這年深秋，我和沈浩波在云南蒙自的青春詩會上再次相遇。9月27日一大早，離開碧色寨火車站，我和他結(jié)伴徒步24公里的蒙自鐵路。最初太陽酷曬，隨后暴雨呼嘯著席卷而至。按我的說法，這幫詩人上輩子肯定欠了什么債。中途走在黑漆漆的隧道里，他拿著幾乎沒有什么光亮的手電筒不停模仿著舞臺劇演員的聲音——“你們要去哪里？”“你們要去哪里？”2015年6月6日，臺北，正午。我看到一個瘦削的老女人穿著紅上衣拉著那種買菜用的便利車緩緩地向巷子深處走去。這情形有些恍惚。突然大雨如潑而至。沈浩波發(fā)現(xiàn)附近一個綠蔭掩映的兩層日式建筑，他說：“我來過這，很有名的。”于是匆促進來，一看嚇一跳，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紫藤廬。我們在東側(cè)挨著窗戶的位置坐下來，木質(zhì)桌椅和地板都是老舊的顏色。座椅可以隨意轉(zhuǎn)動角度，屋內(nèi)屋外的空間就很舒服地納入眼底了——窗外大雨如注。隔著玻璃窗看著三棵盤繞的紫藤還有稀疏的竹子在雨水中閃亮，那個小小的水池中幾尾肥大的錦鯉游來游去。水濺在石板上有巨大的水線。院子里有石桌石凳，如今都袒露在雨水中。進來喝茶的人主要是為了避雨。這里也賣普洱茶，當然很貴，我和老沈點了兩種臺灣高山茶。我負責(zé)沏茶，玻璃水壺不斷有咝咝熱氣冒出，提起來壺口處還是熏手的。我發(fā)現(xiàn)來紫藤廬的茶客女性居多。當年的紫藤廬曾經(jīng)成為臺灣文化史上重要的公共空間，比如小劇場運動以及各種文化人、政治異議者都日日聚集于此。1980年此地才由周渝先生改為茶藝館。過一會兒，進來兩個外國人，一個穿碎花旗袍的中國女孩負責(zé)翻譯。老沈立刻雙眼放光，不斷對著那個女孩拍照——機關(guān)槍一樣連拍。我們和那個女孩的桌子隔著一排，桌子上是一個花瓶，里面插有數(shù)枝百合。老沈正好以花瓶為背景拍照。我說“你把閃關(guān)燈關(guān)掉”。他忙著在微信上發(fā)這個女孩的照片——按照老沈的說法這個女孩身材好、有氣質(zhì)，表情豐富，還有點像當年的演員沈傲君。老沈環(huán)顧四周突然看到墻上鑲在鏡框里的一幅字，他說老霍這個字不錯。我一看，那是于右任寫給行灼先生的——“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另一面墻上有陳運通寫的“無何有之鄉(xiāng)”。陳運通是臺灣著名學(xué)者，曾經(jīng)主編過《客家菁英》。喝茶到了五點多，雨漸漸小了。我在留言簿上寫下：“霍俊明沈浩波紫藤廬雨中”。在一個愈加碎片化、個體膨脹而精神疲軟的吊詭時代，我看到了一個“中年”詩人變得逐漸柔順但又不失陡峭的內(nèi)心——不安、易感、焦慮以及猶疑和某種掙扎。在一個精神渙散而物質(zhì)世界的油彩五彩繽紛的情勢之下，卻沒有什么力量能夠讓這位叫沈浩波的詩人保持沉默。“下半身寫作”“一把好乳”“心藏大惡”作為標簽一直貼在沈浩波的光頭上，而從詩歌的閱讀與評價、傳播來說，時至今日他仍然被有限度地認可——盡管認可沈浩波詩歌的詩人和讀者不在少數(shù)。而沈浩波的詩歌狀貌盡管在諸多人看來還處于多變期，但是其創(chuàng)造力和寫作的持續(xù)性在同時代人當中是罕見的。他的詩歌寫作從風(fēng)格學(xué)上而言幾乎從未“執(zhí)于一端”，任何優(yōu)秀的詩人都不希望被歸類和得到風(fēng)格學(xué)上的固化認可。盡管他曾在上個世紀末的詩歌運動中嗓音突出、姿勢怪異且最終賺盡眼球引風(fēng)騷一時——現(xiàn)在看來那只是一種青春期的寫作策略和運動心態(tài)而已。1999年沈浩波開始和巫昂、尹麗川、南人、李紅旗、朵漁等謀劃創(chuàng)辦一個同仁刊物，當時侯馬反對沈浩波用“下半身”，而沈浩波更牛——當場就否定了侯馬。這讓侯馬頗感意外。不久《下半身》就如火如荼地創(chuàng)辦起來。從眼球效應(yīng)和寫作策略來看，沈浩波的聰明才智在《下半身》及后來創(chuàng)辦磨鐵公司上得以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從寫作自身來看，沈浩波很快擺脫了青春期的模仿而沒有讓自己陷入到唯一化的倫理和自我刨的形式化、姿態(tài)化的“先鋒”泥坑之中——“我出生于溫暖濕潤的南方鄉(xiāng)村，但我沒有成為一個鄉(xiāng)村抒情者；我出身于學(xué)院，在學(xué)院派知識分子語境下開始寫詩，但我沒有成為一個熱愛修辭的學(xué)院派。”沈浩波在審視和叩問的過程中盡可能回避簡單而廉價的二元對立的倫理判斷和道德認定。沒有在個人與整體、農(nóng)村與城市、底層與中產(chǎn)、歷史與當下、沉落與救贖、挽留與拒絕中設(shè)置鴻溝和立場。恰恰相反，他的詩歌一直在美學(xué)與道德上具有雙重的冒犯和僭越性。多年來沈浩波一直對廉價、低幼階段的“鄉(xiāng)土抒情”抱有警惕：“大部分80年代之前出生的中國詩人、作家都有過一定程度的鄉(xiāng)村經(jīng)驗——因此能否獲得寫作的現(xiàn)代性是一個很大的問號。我不喜歡那些帶有鄉(xiāng)村抒情特點的江南才子式的詩人，也不喜歡那種鄉(xiāng)紳式的試圖在詩歌中恢復(fù)古中國農(nóng)業(yè)文明榮光的詩人。”好多次見到我，沈浩波就說你不要再寫鄉(xiāng)村了，顯然在他看來我和那些寫鄉(xiāng)村的詩人大抵可以歸入“純情的小白們”的幼稚園行列。2009年我乘汽車經(jīng)過江蘇一個地方，街上一個店鋪寫著“黃橋燒餅”，原來這里是光頭老沈的故鄉(xiāng)啊——他的“沈家巷”應(yīng)該就在不遠處。沈浩波近幾年一直對中國詩歌現(xiàn)代性問題情有獨鐘——“現(xiàn)代性是一條標桿，躍過標桿者，才能真正與世界詩歌匯合，才能構(gòu)成評價體系。”他在評價海子和侯馬等詩人時就是以現(xiàn)代性為標桿來衡量的。而對于詩歌的現(xiàn)代性暫且擱置不談，因為現(xiàn)代性本身就太過復(fù)雜了。但是一個仍然不能繞開的路徑就是鄉(xiāng)村和現(xiàn)代性的關(guān)系。盡管沈浩波對一些低幼的鄉(xiāng)土抒情不屑，但是對于這個出生于蘇北平原的人來說，“鄉(xiāng)村”是他的寫作宿命之一——無論你以何態(tài)度來面對和抒寫——“在我非常年輕的時候，曾輕狂得妄圖割去黏糊糊的連接在我身上的鄉(xiāng)村生活的臍帶，徹底逃離子宮，隔離母體，向更大的世界飛去。但現(xiàn)在我不這么想了，那是屬于我的鄉(xiāng)村，屬于我的故鄉(xiāng)，過去屬于我，現(xiàn)在仍然屬于我，它的疼痛包含著比我想象中的更為強烈的現(xiàn)代性。太現(xiàn)代了，現(xiàn)代得你無法描述其荒謬與虛無。”最初的寫作沖動和模仿期是每一個詩人都要經(jīng)歷的。對于沈浩波而言當然有屬于自己“學(xué)徒期”的秘密，比如他早期對歐陽江河以及其他中國“先鋒”詩人的模仿。沈浩波有一個至今從不示人的學(xué)步期藍色筆記本，如今正躺在書柜的某個角落。我?guī)状螄烂C地讓商震帶給我看看，但老奸巨猾的他都不做聲——看來他和沈浩波早已達成了攻守同盟。很快，沈浩波由早期的學(xué)步、語言狂歡、表演性、搶占座位和青春期荷爾蒙的沖動轉(zhuǎn)向了個人心靈與繁復(fù)現(xiàn)實的碰撞——當然他自己一貫看重的詩歌技術(shù)也在最初的幾年得到全面的鍛煉。因為他已經(jīng)清醒地認識到只有對自我心靈和命運的強化和追問、反思和懷疑現(xiàn)實甚至自我，才能構(gòu)成真正強大的內(nèi)心，才能使寫作可以不依賴任何公共價值譜系去認識世界和自我。沈浩波留給我們的是多變的詩歌氣象和精神征候，他是一個難以用詩歌概念和某某主義進行框定的詩人。當很多詩人在近些年目睹了沈浩波那些并不那么“口語”、并不那么“下半身”甚至有些“知識分子”的“憂憤”和“不恥”，他們就驚呼沈浩波已經(jīng)“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成為“上半身詩人”了。尤其是2012年夏天詩刊社第28屆青春詩會甫一公布名單，刺眼的“沈浩波”三個字立即引起詩壇震動。在蒙自青春詩會活動期間，飯桌上有一個詩人敬沈浩波酒，說你從下半身走到上半身很不容易��！結(jié)果導(dǎo)致老沈極為不滿。這實際上正是對沈浩波的誤解——將一個詩人整體性的寫作割裂開來。不管是“下半身”時期的沈浩波，還是近些年來“轉(zhuǎn)身”“變型”的沈浩波，實際上都是同一個人。不管是戲謔不恭的方式還是“一本正經(jīng)”的憂憤，這都體現(xiàn)的是沈浩波基本的寫作態(tài)度——在“現(xiàn)實”中說話，說“人話”。說說老沈的先鋒性。沈浩波的詩歌總能給人以閱讀的快感和不期而遇的震驚體驗。他不同階段的詩歌都帶有強大的個體精神勢能、生命意志、“現(xiàn)實感”、爆發(fā)式的想象力以及越來越突出的先鋒精神和擔(dān)當意識。當然，沈浩波早期的詩歌確實有某種運動心理和因為過于宣揚詩歌立場而導(dǎo)致寫作的不純和某種畸形。先鋒對于任何一代人而言都不能不是重要的，但是這種重要性的前提又恰恰在于很少有詩人能夠維持這種恒久的創(chuàng)造意識與先鋒精神。這是一個多年不改初心的“先鋒詩人”——“多年過去了，多少當年和我一起先鋒過的青年已經(jīng)完全無力為繼的時候，我自豪于自己沒有背離寫作的初衷。也曾經(jīng)猶豫和停滯過，也曾經(jīng)由于鄉(xiāng)村生活的背景而放任過那種浪漫主義的軟弱抒情的一面，但最終我卻更為堅定的成為一個年近中年的‘先鋒派’。”（《中國詩歌的殘忍與光榮》）沈浩波是真實的詩人，是具有個人化歷史想象力和求真意志的詩人。他的詩歌是真實的——不偽善，不隱惡，一切都在明處（比如《慢慢就不知羞恥了》《你的乳房》《我想你了……對不起》）——而不像一些詩人扮演圣母、上帝、道學(xué)家、英雄以及廣場上振臂一呼的啟蒙者。他曾自我解嘲稱自己為“心藏大惡”的詩人。沈浩波的一些詩歌盡管在題材和用語上有明顯的“冒犯”，但是他的詩絕不藏污納垢——這實際上是詩歌一種特殊的“還原”方式，有時候“現(xiàn)實”要比沈浩波的這些詩更荒誕更殘忍更不可思議。他在冷峻、譏誚和戲劇化中壓榨出的人的“小”和生存的“惡”以及歷史的“黑”，甚至可以說是淋漓盡致、痛徹心扉。沈浩波越來越自覺地承擔(dān)起個人化視閾中對現(xiàn)場的勘察者和自我發(fā)問者的責(zé)任。由“真實”的詩歌還必須提到詩人的“求真意志”（比如《老黃和丁美鳳》這樣的詩）。在1990年代末期以來的城市化語境下詩歌寫作有回到日常生活的趨向，但實際上這種日�；瘜υ娙颂岢隽烁叩囊蟆Ｍ瑯佑兄l(xiāng)村經(jīng)驗的沈浩波沒有成為一個廉價的鄉(xiāng)村抒情詩人和城市批判詩人，而是凸顯了真實的生命體驗、家族命運以及個人化的歷史想象力——這正是“求真意志”的體現(xiàn)。從關(guān)系和場域來說，沈浩波對現(xiàn)實社會和生存現(xiàn)場進行毫不猶疑的介入，社會的晦暗與骨刺被真實和尖銳化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比如2004年完成的組詩《文樓村紀事》。在這點上來說沈浩波的詩無疑具有強大的“現(xiàn)實性”和“歷史感”。只是這種現(xiàn)實性和歷史感的呈現(xiàn)方式是屬于沈浩波的，插科打諢、嬉笑怒罵或者滿眼清淚一往情深。沈浩波詩歌呈現(xiàn)給我們的場景看起來是如此真實可感而又怪誕夸張。這必然讓我們一再追問什么是“現(xiàn)實”，什么是“真實”。沈浩波以其沙啞而尖銳的聲調(diào)，以各種令人觸目驚心但又極其日�；膱鼍皝韺�(yīng)城市化時代的精神癥候。這使得沈浩波的一些詩歌呈現(xiàn)出某種病歷性的特征，呈現(xiàn)了語言現(xiàn)實和社會現(xiàn)實之間巨大的摩擦力和臨床一樣的病理特征。病態(tài)城市文化的癲癇癥狀以及日常狀態(tài)的瑣屑、平庸的后遺癥和并發(fā)癥成了詩歌寫作不可回避的現(xiàn)實。這種“求真意志”還與詩歌空間密切關(guān)聯(lián)。而就詩歌空間而言，沈浩波的詩歌容積和相應(yīng)的精神勢能很大，比如近年來他詩歌中高密度的各種國家、地區(qū)、宗教（比如亞細亞、太平洋、敘利亞、布拉格、非洲、日本、臺灣、教堂）作為一種地方性知識、區(qū)域政治和族群身份的戲劇化呈現(xiàn)（代表性的如《臺北故宮擠滿了人》，我當時親眼看到這個光頭在身份糾結(jié)的吵架人群（比如詩中出現(xiàn)的“臺灣人”“東北人”“美國人”“大陸人”“中國人”“操臺灣人口音有東北人父親的美國人”）中激動地晃來晃去——這就是詩人的敏感和好奇）。這樣的詩更需要詩人的個人化的歷史想象力——而不是平面描摹和仿真寫作——“布拉格的街角/迎面走來的孩子/手里拿著一個巧克力做的坦克/在陽光下/滴著甜漿/令我失神了片刻。”無疑，具有個人化歷史想象力和求真意志的詩人就是能夠?qū)v史中鋼鐵的坦克轉(zhuǎn)化為現(xiàn)實生活中巧克力坦克的重新命名者。沈浩波說“向命要詩”。是的，沒有生命感的詩歌該是多么可怕——這樣的詩根本配不上“詩歌”的稱號。就生命感而言，在沈浩波近年來的寫作中我感受到中年般的“秋天氣息”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時間就是兇年，比如沈浩波寫作“父親”等年老者的那些詩——這些詩是殘忍的，更是真實的！時間的焦慮一旦與死亡想象牽扯在一起就必然是“奏鳴曲”的敲擊——“剛下過一場小雨/木制的十字架/紋理清晰得/像死亡抬起/干凈的臉/每一個小小的墓床/都是薔薇編織的花園/那些永恒的祈禱者/死后仍然/匍匐在大地上”。是的，這讓我想到2016年春天我在希臘和布拉格的雨中看到的墓園一樣，一切都被雨水淋濕，而在眾多的死者之間一個生者卻要更為孤獨——因為他要如此真切地面對自我和近在咫尺的逝者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十字架。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光頭老沈也變軟了，變得平靜、和善、慈祥了，話語方式更為干脆、直接、樸素，但是語言世界中的沈浩波有時仍然是獰厲強硬的（比如《理想國》《在圣方濟各圣堂前》）——這實際上只是為了維護精神自我的真實和完整性。但是詩歌的變化也正由草蛇灰線成為瓷器上的金絲鐵線——曾經(jīng)的欲望化敘事轉(zhuǎn)化為知性內(nèi)傾的幽深質(zhì)地，詩歌的視角也在當下的日常景觀中逐漸轉(zhuǎn)向歷史縱深和精神自我的深層礦脈——我在你和神之間。布拉格的查理大橋曾經(jīng)被洪水淹沒，而今天我們看到的只是那個墻上的數(shù)字標記。是的，時間的洪水必然沖刷一切，而詩人就是在堅硬的墻體和橋墩上能夠標記出時間和歷史的見證者。2015年夏夜，我和沈浩波看到了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大的蝸牛。兩只蝸牛在雨后交配，這是生命的自然法則。而在花蓮的一個校園里，深夜仍然轟鳴的機車卻將那些體型碩大的蝸牛瞬間碾壓得粉身碎骨——難道這就是歷史和社會法則嗎？總得有人或事物付出代價。在那個深夜闊大無比的校園里，沈浩波將那一聲聲近乎雪山崩裂的“嘎嘣”聲寫進了詩里。一個中年人在一個并未為可知的生活面前仍然會咬緊牙關(guān)驚出一身冷汗。寂靜的海風(fēng)吹拂的夜晚寬闊無人的馬路一只蝸牛緩慢的爬行一輛摩托車開來在它的呼嘯中仍能聽到嘎嘣一聲正如沈浩波自己所說“詩是我與世界的距離”。近年來沈浩波不斷在各地造訪或偶遇教堂和寺廟，在這樣的空間他是一個虔敬者。光頭老沈，你在時間的重負中已經(jīng)看到神跡出現(xiàn)了嗎？在圣方濟各圣堂前我喜歡那些小小的教堂莊重又親切澳門路環(huán)村的圣方濟各圣堂細長的木門將黃色的墻壁切割成兩片蝴蝶的翅膀明亮而溫暖引誘我進入門口的條幅上有兩行大字是新約里的話“耶穌說：我就是道路真理和生命”我想了想在心中默默地對耶穌說：“對不起這句話我不能同意”2016/3/15在馬禮遜堂躲雨澳門雖小教堂卻多在只有一間教室那么大的馬禮遜堂躲雨的時候百無聊賴盯著彩色玻璃上畫著的黃色十字架發(fā)了半天呆窗外有不知名的鳥兒發(fā)出悅耳的鳴叫我想起了去年在香港因病去世的朋友她患癌癥后開始接近基督教如果沒有死想必也會和姐妹們一起在這樣的教堂聚會一起向上帝祈禱圣母慈愛的微笑也會在她的臉上綻開吧2016/3/15教堂墓園在阿爾卑斯山腳下寂靜的教堂墓園我遇到了一排排花崗巖般堅定的死亡剛下過一場小雨木制的十字架紋理清晰得像死亡抬起干凈的臉每一個小小的墓床都是薔薇編織的花園那些永恒的祈禱者死后仍然匍匐在大地上2012/4/21一個春天滿街花樹之中一座古老教堂紅磚的身體上聳立著陡峭的尖頂我以前從未見過教堂有白色的尖頂白色的尖頂像雪在德國的一條長滿花樹的街上住在德國的詩人春樹拍的一張照片上我看到一座教堂一片雪和照片下面春樹寫的一行字：“這座教堂就是我的富士山”2016/3/19請代我向他問好又一個我認識的漂亮女孩兒養(yǎng)了一只狗她給我發(fā)來狗的照片給它起名字為它洗澡帶它散步睡在一張床上她越來越愛她的狗她的心肝她的寶貝她的兒子甚至恍惚中就像情人。又一個多年的老友信仰了上帝無比虔誠他給我發(fā)來他們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讀圣經(jīng)的照片我親愛的朋友神圣嚴肅他終于找到歸宿找到活著的意義找到了慈祥而嚴厲的父親。生活就是這樣以前我吃狗肉現(xiàn)在再也不吃我不能吃你們的兒子女兒或者情人的肉以前我常常嘲諷上帝現(xiàn)在我保持沉默并且適度向他表達敬意因為他是你們的父親請代我向他問好。2015/10/25高歌的人拎著嗓子高歌的人拎著嗓子說真心話的人，拎著通紅的肝膽煩躁的女人拎著頭發(fā)小時候過年，風(fēng)塵仆仆的父親手上拎著一條大魚春天拎起全世界所有的冰教徒拎著自己美麗的靈魂對上帝說：瞧，我已洗得干干凈凈2014/12/20烏鴉的掌聲漆黑的烏鴉睜著漆黑的眼睛在漆黑的樹上聆聽身穿漆黑長袍的黑暗君王的演講漆黑的夜的油鍋將它們漆黑的掌聲煎成金黃2016/3/18日本水滴凝成你此刻的孤獨富士山上的雪是你永恒的奶嘴2016/2/17白雪棋盤再一次回到冰涼的北京從飛機上往下看北京鋪著一層薄薄的雪像一塊白色的棋盤誰來和我對弈？——沒有人我和一輪血紅的夕陽在棋盤上對望2015/11/26花蓮之夜寂靜的海風(fēng)吹拂的夜晚寬闊無人的馬路一只蝸牛緩慢的爬行一輛摩托車開來在它的呼嘯中仍能聽到嘎嘣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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