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臺靜農(1902-1990),中國現(xiàn)代著名作家、學者。字伯簡,筆名有青曲、孔嘉等,安徽霍邱縣人。幼承庭訓,讀經史,習書法,青年時期就讀于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1925年春結識魯迅,后兩人關系密切,并參與組織未名社。1927年后,任教于輔仁大學、廈門大學、山東大學及齊魯大學等校?谷諔(zhàn)爭爆發(fā),舉家遷四川,任職國立編譯館和白沙女子師范學院。1946年赴臺,任臺灣大學中文系教授二十余年。著有《龍坡雜文》《靜農論文集》《中國文學史》等,以人格耿介、文章書畫高絕馳名。主編:黃喬生,著名學者,現(xiàn)為北京魯迅博物館副館長。并擔任《魯迅研究月刊》主編,中國魯迅研究會秘書長。 目錄: 我的鄰居………1天二哥………15紅燈………23棄嬰………33新墳………42燭焰………51苦杯………60兒子………70拜堂………81蚯蚓們………112負傷者………122白薔薇………137——同學某君的自述后記………143前言一九二六年以前,我不常寫小說,一年中,不過偶然寫一兩篇而已。我所以不寫小說的緣故,主要是為了自己覺得沒有小說家的天才;每每心有所感,提起筆來以后,感想便隨著筆端變換了;因此,不免有些感喟,這也許是人生最凄苦的事罷。于是立意不寫,以免將有用的光陰虛擲了,而所得的,僅是虛幻的結果。 直到一九二六年冬,這時候,關于《莽原半月刊》第二年要不要繼續(xù)的問題發(fā)生了。大家商量的結論,是暫且以在北京的幾個人作中心,既然這樣,我們必得每期都要有文章,才能夠辦下去。素園更堅決地表示,要是自己再不作,仍舊躲懶,倒不如干脆停了。當時我與素園同寓,這問題便成了我兩個談話的材料。黃昏或晚飯后,叫聽差沏了龍井,買了糖炒栗子,便在當間房中相對而坐地談下去。其實這問題是簡單的,談下去也不外乎我們幾個人努力作文章。每次從這問題不知不覺地滑到愛情和社會上面去了。從黃昏談到晚間,又從晚間談到夜靜,最后才彼此悔恨光陰又自白地過去了。素園幾乎是照例說他是疲倦了,睡在床上,隱隱地可以聽見他的一種痛苦的呻吟。 那時我開始寫了兩三篇,預備第二年用。素園看了,他很滿意我從民間取材;他遂勸我專在這一方面努力,并且舉了許多作家的例子。其實在我倒不大樂于走這一條路。人間一九二六年以前,我不常寫小說,一年中,不過偶然寫一兩篇而已。我所以不寫小說的緣故,主要是為了自己覺得沒有小說家的天才;每每心有所感,提起筆來以后,感想便隨著筆端變換了;因此,不免有些感喟,這也許是人生最凄苦的事罷。于是立意不寫,以免將有用的光陰虛擲了,而所得的,僅是虛幻的結果。直到一九二六年冬,這時候,關于《莽原半月刊》第二年要不要繼續(xù)的問題發(fā)生了。大家商量的結論,是暫且以在北京的幾個人作中心,既然這樣,我們必得每期都要有文章,才能夠辦下去。素園更堅決地表示,要是自己再不作,仍舊躲懶,倒不如干脆停了。當時我與素園同寓,這問題便成了我兩個談話的材料。黃昏或晚飯后,叫聽差沏了龍井,買了糖炒栗子,便在當間房中相對而坐地談下去。其實這問題是簡單的,談下去也不外乎我們幾個人努力作文章。每次從這問題不知不覺地滑到愛情和社會上面去了。從黃昏談到晚間,又從晚間談到夜靜,最后才彼此悔恨光陰又自白地過去了。素園幾乎是照例說他是疲倦了,睡在床上,隱隱地可以聽見他的一種痛苦的呻吟。那時我開始寫了兩三篇,預備第二年用。素園看了,他很滿意我從民間取材;他遂勸我專在這一方面努力,并且舉了許多作家的例子。其實在我倒不大樂于走這一條路。人間的酸辛和凄楚,我耳邊所聽到的,目中所看見的,已經是不堪了;現(xiàn)在又將它用我的心血細細地寫出,能說這不是不幸的事么?同時我又沒有生花的筆,能夠獻給我同時代的少男少女以偉大的歡欣。不幸未等到一九二七年的開始,素園便咯血病倒了。這在我們朋友中是一樁大的不幸,不僅是素園個人的惡命運的遭遇。這劫難的時期中,為了《莽原半月刊》按期的催逼,我仍舊繼續(xù)寫下去,有些篇的構思簡直是成就于病榻前醫(yī)院中。現(xiàn)在搜集起來,印成專書了;素園還高臥在西山療養(yǎng)院中。在我們生命的途上,匆匆兩年了;追思往事,不勝愴然,人事竟是這樣不可測!說到本書的內容,我是非常的慚愧。有什么足以獻給我同時代的前輩和朋友們呢?我所有的是貧乏與疲困。不得已,權將這試作,獻給我們底病人罷。一九二八年十月二十九日夜我的鄰居一濃霜在朝陽未出以前占據(jù)了大地,天氣越發(fā)寒冷了;時鐘雖然到了八點,我仍舊在溫暖的被窩中留戀著有如一條蠕蟲。反復的思量,下就了決心,以為時間是再不許遲留了,于是帶著不平象被人欺負似的離了床褥。嚴冬的侵襲使人變成怯懦,竟不愿走出房門一步,所以課也不去上,固然在課堂上所得的只有無聊和疲倦;窗幔揭起,單扇的門洞開著,這時陽光慢慢的經過了門限和窗上的玻璃,直射到床褥上,又反映著紅漆書桌上所陳列的墨水,鋼筆,小鐘,鏡子,分外的輝煌。我斜倚在藤椅上,負著陽光使全身溫和與舒暢,正如一個老年人在陽光之下消逝他的末日;我手里拿了一支煙輕微地吸著,煙氣彌漫了這矮而狹小的房間,與陽光互相輝映,頓使我回到過去的夢境與寥廓的遠天,心是象狂風中的波上的小舟一樣,蕩漾得不能自安,正如老年人在他末年的回想的國土里得到的不安和悲愴!敖裉旖鑾讉錢用。”送報的慌張地闖進來,一面從他的布袋里抽著報,一面帶著懇求的口吻說!耙怯绣X,就早給你了!”我好似從夢中剛醒過來。“不是,已經三個月了!彼蛨蟮膰肃榈纳贽q著,聳一聳他的肩膊依然慌張的走了。于是打開報紙,很迅速地看見他們一群人是如何演著戰(zhàn)爭的把戲,在迫擊炮、機關槍、地雷、飛艇之下的無數(shù)的死者,我對于他們沒有絲毫的憫惜,或如一個慈悲的女人;中國人盡多呢,打殺也是有趣的。我翻到第二版的時候,看見了一條關于日本的新聞說有暴徒某,朝鮮人,謀炸皇宮,被警察擒住,已于某某日正法;該犯年二十余歲,身材短小,面微麻……我的心因而又回復到方才不安的狀態(tài)中了。我扔開報紙,兩目凝視著虛空,青煙同陽光環(huán)繞著我的左右,我不愿深思下去,只是他偏引了過去的許多景象一齊奔馳到我的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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