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成竹在胸,不是游刃有余如荷馬,有哪一個講故事的人,能夠——或者說敢于——這樣做?反過來說,如果我們無法讀通這最初、最簡明扼要的10行,作為讀者,我們是否也就將無法有效進入荷馬的世界?當然,如果不是細心而明敏的讀者,我們是不太容易發(fā)現和體味優(yōu)秀作者獨具匠心的開頭的。因為很顯然,并不是所有作者都愿意開門見山,也不是所有作品都應該實話實說單刀直入。畢竟不合常規(guī),也許才是文學的常規(guī)。曲折而特別的開頭,本身就是作品整體的第一次亮相,哪個好作者愿意一上來就丟人現眼,讓人覺得自己捉襟見肘、左支右絀呢?而這當然就增加了閱讀的難度,也需要讀者至少有審慎的德性,甚至有和作者過招的思想和精神準備。英國人伊格爾頓在《如何閱讀文學》一書中,曾專門辟出《開頭》一章討論開頭對理解和解釋文學作品的重要性。他舉了一個福斯特《印度之行》的例子。在他看來,該書開頭幾行話就已不僅確定了福斯特整個敘事的腔調(tone)——他的反諷與含混之處,而且甚至暗示了馬拉巴山洞與中心故事情節(jié)的聯系:一個不在場的中心(absentcentre)。這里還有一個奧地利作家穆齊爾的例子,或許對我們如何把握開頭提出了更高要求。他的代表作《沒有個性的人》,第一卷第一部就命名為《一種序言》(EineArtEinleitung),這顯然也是在提示我們,“此開卷第一回也”。但,他上來的第一段,是對1913年8月某一天氣象狀況所做的科學家般的描述;緊接著則是對一起交通事故不厭其詳地呈現。我們當然可以說,這是這位與普魯斯特、與喬伊斯齊名的大作家,在將自然存在的合理性與可預測,同現代世界的非理性、偶然性做有意味的對舉。但或許只有訓練有素的細致讀者,在反復閱讀全書后,才會知道,穆齊爾在第一部第19節(jié)(即該部末節(jié))以一封主人公烏爾里希父親的信,逐段暗示了全書三個大部分的主要情節(jié)線索。這些例子,毫無疑問告訴我們,理解作品的開頭是難的。但同時我們也因此而有理由說,好的開頭卻也是誘人的,乃是對我們最初的考驗和召喚。那么,就讓我們從好的開頭開始吧,也許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做個真正合格的讀者,才能在與偉大的書與偉大作者的對話中真正經歷智慧的磨礪,并領受靈魂的洗禮。2014年4月24日于京西學思堂(原載《讀書》2014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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