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錯認他鄉(xiāng)


作者:韓浩月     整理日期:2015-11-05 11:01:31

寫給每一個被時代推著遠走的小城青年,回憶我們共通的非精致人生。《新京報》《中國青年報》等多家媒體專欄作家、華語電影優(yōu)質大獎評委韓浩月用情之作,以誠實的文字回應命運的饋贈,為了記錄時代,也為了與故鄉(xiāng)后會有期!肮枢l(xiāng)有時候像母親推開兒子一樣,會逼著你遠行,讓你帶著疼想她!表n浩月的文字,筆鋒常帶感情,如同微醺狀態(tài)下的交談,七分誠意、三分性情,而對故鄉(xiāng)的書寫,則更多了內心的呢喃和對土地的敬畏。他所懷想的,是苦難中洋溢著微小欣喜的小城往事,是不拘泥塵世、仗義往來的血緣關系,是故鄉(xiāng)守望游子的感人力量,以及母親的背影、六叔的愁眉、兄弟的酒話……和大部分人一樣,這個典型的小城青年,講述了*廣泛的非精致人生,帶著時代特有的烙印,轟轟烈烈,直抵人心。
  
本書簡介:
  從街的最東頭,走到街的最西頭,有時騎車,有時跑步;路邊長滿了梧桐樹,樹葉后面有長方形的喇叭。就這么大點兒的地方,有時我們還寫信。在這條街上,我們騎摩托、唱卡拉OK、瞎晃蕩……走到哪兒,心底都是踏實的。后來,我們醉倒在這兒,俯身擁抱土地,站起身來,你依舊是主人,我卻成了客。其實在十幾年前就意識到了,但我們不說。不說就意味著從前還在,往事還在。故鄉(xiāng),不再是一個輪廓清晰的存在,她在我心靈的鏡子里,恍恍惚惚,倒影重重,熟悉至極,又宛若他鄉(xiāng)。附:叢書簡介一個持續(xù)了8年的酒局集合了六位酒客和數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個開通僅1年的公眾號(六根)成為文化圈子內交口稱贊的內容大號六個人,六本書李輝《雨滴在卡夫卡墓碑上》葉匡政《可以論》韓浩月《錯認他鄉(xiāng)》綠茶《在書中小站片刻》潘采夫《十字街騎士》武云溥《生如逆旅》六根通知六個人在一塊能做些什么?去大漠單挑黑風雙煞,缺一個韓小瑩,擺陣法叫板黃藥師,少了個孫不二;去鄉(xiāng)下保護村民麥子,湊不夠七武士;從天山下來沒有飛紅巾;去打蛇精丟了個葫蘆娃;竹林里喝點酒不見了醉劉伶。就是想認真開個會,仍舊是少一人。于是六個人只好喝酒。這酒局的年份,從猴年開始,到馬年結束。誰約的局?早已湮滅不可考,隱約記得李輝拎兩瓶老酒,往桌上一摜,時間就開始了。起初每月一喝,但男人生理周期無章可循,興之所至,呼朋喚友,陋巷偶遇,小局亦成,全無定數。這六人,有人辦報,有人寫文,有人編書,有人吟詩,多儒冠誤身之輩,皆嘯聚哄散之人,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六根不凈,酒局就叫了六根。遂約定,開一賬號,也叫六根,寫游山玩水文字,貼吃喝玩樂文章,聽百年歷史回聲,每周六篇,周日休息。人非一品,行為二流,文無定法,只求好玩,乃老男人的初心。壺里乾坤,杯中日月,其拽文曰:醉能同其樂,醒能著以文者,六根也。六根者誰?曰李輝,曰匡政,曰綠茶,曰浩月,曰采夫,曰老武。
  作者簡介:
  韓浩月時評人,影評人,專欄作家。山東郯城人,現居北京。曾在十余家傳統(tǒng)媒體開設專欄。曾出版《一個人的電影院》《午睡主義者》《一個人的森林》等十余本圖書。曾獲年度十大博客人物之一、博客中國十年影響中國100名博客之一。第一、二屆華語電影優(yōu)質大獎評委。為《中國青年報》《新京報》《京華時報》《深圳商報》等多家媒體撰寫文娛評論。資深文學愛好者,一個身份感常錯位的異鄉(xiāng)人。時而理性,時而感性,理性時寫時評,感性時寫隨筆。曾以為對生活都懂了,現在發(fā)現活著活著又不懂了。人屆中年,常自詡有少年心。
  目錄:
  第一章回憶繁華從天而降的母親饑餓記憶大埠子麥浪,麥浪一穗玉米的呼喊上午電影院公園一直是孤單的儀式六叔屠夫與詩人從前慢異鄉(xiāng)人第二章紅塵滾滾妞妞與丫丫月亮與六便士天亮何處愁豬頭肉與吉他不到時間不會懂一別兩寬,各生歡喜請原諒不再與你勾肩搭背舊,好穿裙子的馬老天使黑色大門消失的恥感第三章詩酒余生帶上想喝的酒去找他給我點兒愛,我的護士姐姐空中愛情暖男兄弟靠不住的情詩什么也無須拼有的朋友必須拉黑一年故事里的事第四章薄情世界記得榮譽給他,愛情是你請以荒誕對抗荒誕疲憊的獵手熱愛迅疾的小獸在情愛里浮游上帝安排的最大死于瘋狂第五章旋轉木馬他的靈魂是新是舊藏好你的殘酷前生流氓,后世情種耗盡欲望的木馬該死的糖飴布丁愛有疲倦少年的想象不經風吹第六章不醉不歸治療暗疾的兩個方式想被認知的迫切感和欲望愛情吸食者偉大與卑劣愛你靈魂出竅時你的緋聞如愿流傳
  前言永遠尋找故鄉(xiāng)的老少年在馬路南邊,我上過中學的那所學校的對面,有一處房子,是家。一排排的水泥平房,一模一樣的胡同巷弄,一眼望去,每條小道的盡頭,都是草色青青或一片枯榮的荒野。去年春節(jié)回去,我迷路了,找不到自己的家。在巷頭那邊的荒野里,走來走去好幾遍,最后氣急敗壞地給妹妹打電話,“快出來接我一下,我找不到家了!边@樣的戲碼已經上演了15年。但在北京的家,很容易能找到,地鐵二號線換一號線,轉八通線到達某站后再換一輛公交,就到了。不用抬頭,到單元門那兒按一下門鈴,就會有小孩歡呼,“爸爸,你回來了!”也有例外。有次在國貿橋下就迷路了。素常見慣已不覺得有多宏偉的高樓大廈,仿佛瞬間長高了一大截,紅綠燈也陌生起來,那是我在這個城市,少有的感覺到恐慌的一次;叵肫鹉衬甓斓难┮,在我700多公里外的那個縣城,和幾個少年時代的朋友喝多了酒。在大街上奔跑呼喊,穿著黑色的皮鞋,在車輪碾出的結冰痕跡里打刺溜滑,摔倒了就趴地上歇一會兒,眼鼻喉中都是雪的氣息。歇夠了爬起來,捏雪球去砸中學同學的窗戶,喊他出來繼續(xù)喝酒……多么地狂妄肆意,也只能在這個地方如此,在別的地方不敢。不敢,是因為別的地方不是故鄉(xiāng)。有次和女兒吵架,她脫口而出“爸爸,你快老掉牙了”,我哈哈大笑,笑完心想,不可能,我心里還是把自己當個少年呢。到了中年,還有顆少年心,也夠可以的。好在不只我一人,經常和我一起喝酒的那5位,也都有顆少年心。老少年的特征之一就是,每每談到故鄉(xiāng),就會似有若無地流露出一點憂愁的樣子。騎著自行車張開雙臂,拍照的時候把雙手舉向天空,把石子丟向湖水的中央,用手指撫過斑駁的墻壁,把隨手抓到的一把枯草拋棄在風里……這些都是少年們愛干的事。每每有這樣的沖動,或看到這樣的場景,內心總會有點兒不一樣的感覺。天可憐見,在20歲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要離開。可故鄉(xiāng)有時候像母親推開兒子一樣,會逼著你遠行,讓你帶著疼想她。離開的時候我用四肢擁抱了庭院里的泥土,自那以后,就再也沒主動趴在地上過!澳阕吡,就不要再回來!”影視作品里,父親們在狠狠摔上門之前,通常會說這么一句,而你一般則會用這句回答他,“不回來就不回來”。一語成讖。在異鄉(xiāng)、在路上、在銀幕上、在書里、在鍵盤聲中、在酒杯里……尋找故鄉(xiāng)。這時候的“故鄉(xiāng)”,已經不只是具有出生意義的地方,她更多的像一個居所,一個掛在鳥巢上的居所。我一直都在找她,但常常錯把異鄉(xiāng)當故鄉(xiāng),這就是《錯認他鄉(xiāng)》的由來。
  醉能同其樂,醒能著以文
  作者綠茶
  一
  六根者誰?
  李輝、葉匡政、韓浩月、綠茶、潘采夫、武云溥。
  六根何來?
  約8年前,天津作家楊顯惠來京,之前采訪過楊老師的武云溥組織了一個飯局,席間有李輝、韓浩月、潘采夫、武云溥、綠茶等,大家相談甚歡。飯后李輝提議,這個飯局以后醉能同其樂,醒能著以文作者綠茶一六根者誰?李輝、葉匡政、韓浩月、綠茶、潘采夫、武云溥。六根何來?約8年前,天津作家楊顯惠來京,之前采訪過楊老師的武云溥組織了一個飯局,席間有李輝、韓浩月、潘采夫、武云溥、綠茶等,大家相談甚歡。飯后李輝提議,這個飯局以后定期舉行。就這樣,一個不定期的酒局就形成了。不久,葉匡政加入酒局,形成了后來固定的六根酒局。二一件小事堅持多年就成了事,六根酒局8年下來已成習慣,個把月不喝一頓就酒癮泛濫,只要不是兩個人以上出差,我們總能找到喝一頓的各種理由。誰出書啦,祝個賀;誰出國啦,送個行;誰生日啦,喝個酒;誰有娃啦,認個老……這幾年,我除了六根酒局其他時間從不喝酒,所以,尤其珍惜每一頓酒。8年來,細算下來應該喝了小100頓酒,如果把喝酒的館子記錄下來,會是一個不錯的北京東部喝酒地圖,遺憾我們從沒記錄。經常在酒局上,會聊起哪兒哪兒飯菜不錯,哪一頓酒局誰醉過,又一起在哪兒喝酒看世界杯、歐洲杯以及各種杯。我們不挑食不挑酒,要的就是那種把酒言歡的狀態(tài)。每次酒局李輝一般會帶上兩瓶好酒,我們酒量都一般,兩瓶喝完正好合適,但通常這時候酒興正濃,聊意正嗨,再補一瓶,喝到微醺。六根是個開放的酒局,幾乎每頓都有朋友列席,先后參加過六根酒局的朋友幾年下來應該不下百人。張維娜和段旭兩位美女由客而主,成了六根酒局核心喝客,她倆的加入讓六根酒局有了更多歡樂的要素,不再是幾個老男人傻喝。而且,她們也為六根做了突出的貢獻,六根公眾號的logo就出自段旭之手,維娜一度任六根公眾號執(zhí)行主編,編六根公眾號很長時間,后來因為工作繁忙卸任。趙勇力和老武是發(fā)小,被老武“忽悠”來北京后,也頻頻在六根酒局喝起來,他話少,但酒量大;最后加盟六根核心吃客的是“醉醒客”叢書責編楊爽姑娘,她為我們幾個老男人的小書稿真是操碎了心,最終,大家所看到的覺得好的都是楊爽的功勞,不好的地方都是我們自己太拖沓或小書本身的不足。三2014年5月的一次酒局上,我提議開通六根公眾號。當時,大家貌似喝得有點迷糊了,被我酒后一通忽悠,竟個個舉手贊同,恨不得當即立刻馬上就開個號來玩兒。這一晚,基本上被我折騰成公號日,想了一堆名字,什么“酒嗝”、“五六七八酒”等等。最后,李輝提議的“六根”獲一致認可。乘著大家酒后愛逞強的勁,把活都安排下去。老武注冊公眾號,段旭設計logo,潘采夫寫卷首語,綠茶編輯后臺,每個人攢一堆稿子備用,這事兒就這么熙熙攘攘地定下來了。當天晚上,老武就把公眾號注冊了;第二天,李輝就發(fā)了一堆稿子給我;第三天,段旭就把logo初樣發(fā)群里討論;第四天,潘采夫把卷首語寫好了;剩下的拖拉機們,就假裝自己那天晚上喝多了,啥也沒聽見。還好我有十幾年編報紙催稿的經驗,每天在六根群里喊殺,在六目睽睽之下,總算有一搭沒一搭地來了一些稿子。2014年6月6日,六根公眾號正式上線,六根酒局第一次這么任性地給自己找了個喝酒的由頭。我們按年齡排列六根更新頻次,周一李輝,周二葉匡政,周三韓浩月,周四綠茶,周五潘采夫,周六武云溥,周日,六根薦書。四頭根李輝,是六根的精神領袖。最靠譜的代表,從不拖稿,每次周一剛推完他的根文,周二就發(fā)來下周的根文,然后在群里喊“已交下周一根文”,這時候其他幾篇本周的根文還不知道在哪兒呢。除了交稿靠譜,李輝的稿子也最是靠譜,“腳根”系列更是獨一無二,描繪他這些年尋訪過的名家故地,國內外走透透,帶給人完全不一樣的行走體驗。李輝稿件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一個壓縮包內,文圖齊備,解開來直接往后臺一編,不到半個小時就齊活。那些獨家收藏的老照片更是彌足珍貴,比如寫蕭紅那篇,端木蕻良題贈給李輝夫婦的“黃金時代”四個大字,現在看來是不是冥冥中的巧合安排?尤其突出的是,李輝交稿很有媒體人獨有的對時效的敏感,如果是舊文,都會加上前言,描述選登該文的理由,沒有編輯不歡迎這樣的稿子,幾乎你能想到的,輝爺都替你想到了。葉帥葉匡政寫詩寫時評,文章產量之高讓人驚嘆。但他通常十天半個月不在群里露面,各種催稿對他無濟于事,必須再短信確認一下。然后,他會一口氣發(fā)過來一批,在群里@你一下后,又隱身不見。但每次酒局通知在群里發(fā)布后,他馬上會露臉說:“我去我去!比缓螅ǔJ呛蟀刖植糯掖亿s來,因為他每天飯局太多了,趕場是常態(tài)。他的文章比較高大上,各種儒家各種古典,時評也能讓他導到幾千年前去說事兒,通篇讀完云里霧里,又覺得特別有道理。讀他的文章我最關注如何從中找出配圖的關鍵字,往往讀好幾遍不知道如何配圖。最后只好找一張諸子老人家的圖了事,畢竟文中引用了不少這些老人家的話。韓浩月我喜歡叫他老浩月或月老。有一次我編六根薦書,不知怎么著就把他的名字打成“老浩月”,發(fā)出來后我一個勁兒賠不是,沒想到他倒挺美,久而久之我們就叫開啦。他撰文產量可能是六根里最多的,專欄所涉無死角,時評、情感、書評、雞湯,沒有他不能寫的。因為存量足夠,又加上每天還在不斷新產,所以,他的根文從未斷過,有時候還會替其他拖拉機手頂文。再一點,他是唯一能把文章編好放在后臺素材庫的,我只需點一下推送就可以。有時候我會行使一些主編權力,修改一下標題,他的文章里能抽出很多好標題,就像“老男人戀愛,就像老房子著火”這一類標題,都來自他的文章。曾有一段時間,我把他所有的文章都改成“老男人系列”標題,那組文章的閱讀量都比較可觀。難怪,他那么喜歡老浩月的稱呼。潘采夫是最不靠譜代表,他其實稿量也不少,存貨豐富,但就是不交稿,說什么主動交稿存在感多差啊。想當年,他編《新京報》文娛時評版,基本上就是下午兩點開完選題會,6點要把版編出來,他就是習慣這樣的節(jié)奏,早交稿他心里覺得慌。當年,我們一起在報社服務時,有一些約稿上的交集,通常是我?guī)退s稿,比他還著急。記得每次有重要歷史題材電影上演,不等他催,提前幾天我就跟楊念群老師約稿,然后,等他找我約楊老師稿時,稿子已經妥妥地在我郵箱里了。這位小濮洲的十字街騎士,一不留神騎到愛丁堡去,寫的小濮洲和愛丁堡隨筆都特別好看。異域文化的交叉讓他文風大變,他也成了我不太認識的愛丁堡騎士和小濮洲紳士。武云溥是六根中的“80后”代表,當年我在報社時的最佳搭檔。把選題交給他特別放心,到排版日他稿子自動到郵箱里,可以不用編輯直接下版,大小標題全都有模有樣,甚至字數都差不離,也校不出什么錯字,就這么靠譜。離開報社后,這些年他嘗試了很多工種,同時升格為奶爸,產量嚴重受影響,也成了著名拖拉機手。早期的文章現在讀來還是文筆絢麗、內容扎實。不久前汪國真去世,他撈出早前的采訪稿,可以說是那幾天最有分量的文章,刷屏朋友圈。后期從事商業(yè)報道,寫了很多有質量的非虛構報道,但我對商業(yè)無感,還是覺得早期文章更好。他發(fā)燒各種電子產品,對各種最新的網絡應用也精通無比,唯獨對微信公眾號完全無感,口口聲聲說要接手六根主編之職,至今沒見他在后臺有動作。老武老比畫,真槍見功夫,哈哈。我自己個兒嘛,沒什么好說的,他們把我推為主編,我就“主要負責編”。本來寫文章就少,這些年做了奶爸更是筆耕遲鈍,又因為開了一堆公眾號,給自己挖了好幾個大坑,每天都處在從一個坑到另一個坑的艱難跋涉中。五2014年10月,全職奶爸兩年后我再次成為上班狗,加盟了中信出版集團。一來二去認識了美女同事楊爽,她是中信去年最暢銷圖書的執(zhí)行策劃編輯,在百萬級以上。我向她推薦了六根公眾號,她看了表示有點喜歡,然后,我不懷好意地向她提出想出一套六根叢書,以為她會當即否掉。因為他們分社以出版暢銷書為主,像六根這樣的小眾書肯定不是她們的菜。沒想到的是,她對六根叢書挺上心,讓我們交了一些樣章就開始走起了選題流程,更沒想到的是,選題居然通過了。饑餓記憶路遙是對我有很大影響的中文作家,他寫過長篇巨著《平凡的世界》,也有一部被改編成電影后轟動全國的《人生》,但印象最深刻的卻是他的中篇作品《在困難的日子里》,這可能是因為我和書中主人公的命運多少有點相似!对诶щy的日子里》的主人公名字叫馬建強,在1961年那個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困難時期,他從鄉(xiāng)下以全縣第二名的好成績,考進了縣城的高中。這對父老鄉(xiāng)親來說是件轟動的事,但因為沒錢沒糧,馬建強險些沒能如愿進入學校。父親托人捎話,告訴馬建強他再也無法給他送來一粒糧食了。于是,馬建強被推到了絕境,從此之后他只能依靠自己解決“口糧”問題了,城郊的那片田野成了他的“天堂”。人在饑餓的時候會被本能驅使,尋找一切可以吃的東西,路遙刻畫了一個瘋狂地在田野里覓食的人物形象,“酸棗、野菜、草根,一切嚼起來不苦的東西通通往肚子里吞咽……”《在困難的日子里》發(fā)表于1980年,我是在十多年之后才讀到這篇小說的,也是因為這篇小說,喜歡上了路遙的其他作品,并把路遙當作我人生的精神導師之一。記得在閱讀這篇小說的過程中,我不止一次淚流滿面,因為分明在馬建強身上,讀到了我自己的影子。在我的童年記憶里,發(fā)生過一件大事:我的父親去世了,因為疾病和饑餓。小時候,奶奶無數次講到家里挨餓時的情形,講到村外的槐樹皮都被剝來吃了,具體的吃法是把槐樹皮用石磨磨碎成粉,摻進一點兒少得可憐的玉米面或高粱面,蒸成好不容易才能捏成一個團團形狀的窩頭,就著白水吞下去。我父親有五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餓得沒有辦法,就帶著弟弟們去田野里偷吃的。青青的豌豆還沒成熟,就被父親偷著吃了,只能在地里吃,不能帶回家,因為豌豆由生產隊的人看著,被抓住了會挨一頓打,父親和他的弟弟們,常吃得一嘴青色的豌豆汁。父親去世那年是1980年,那時候已經不用吃樹皮、槐花和未成熟的豌豆了,但地里的糧食還是不夠吃。家里第一次烙小麥煎餅的時候,奶奶在灶前泣不成聲,因為她想到了我父親,在我們全家終于等到可以吃到小麥煎餅的時候,他卻去世了。后來我和奶奶聊天,她總少不了要說一句,“可憐我的大兒子,臨死前都沒吃到小麥煎餅。”1984年,我和馬建強一樣,從農村考到了鄉(xiāng)里的中學。之后不久,我們舉家從偏遠的鄉(xiāng)村遷往縣城,因為我暫時不能轉學去縣城,只能一個人被留下求學。同時被留下的,是一大包煎餅和一小袋大約只有三四公斤重的小麥。對于剛進入高中的馬建強,路遙這樣寫道,“盡管目前社會普遍處于困難時期,但貧富的差別在我和這些人之間仍然是太懸殊了。他們有國庫糧保證每天都有糧食供應,父母親的工資也足以使他們穿戴得體體面面,叫人看起來像個高中生的樣子。而我呢,饑腸轆轆不說,穿著那身寒酸的農民式的破爛衣服,躋身于他們之間,簡直像一個叫花子!”這多符合我當時的情境。因為沒錢,我沒法去學校食堂打飯,即使那份飯菜加在一起可能也不過一兩毛錢。在別的同學相約去食堂打飯的時候,我只能一個人溜回宿舍,打開那包煎餅,抽出一張來掰碎,放進茶水缸子里,再去用免費的開水泡開,一點點吃掉。因為不確定家人什么時候能來給我送吃的,我規(guī)劃了吃掉這包煎餅的時間,也就是說,我起碼要保證,在一個月內,每天能吃到一塊煎餅,這樣才有安全感。直到有人來給我送吃的,或者把我接走。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包煎餅漸漸發(fā)霉了,但用開水燙燙,還是勉強可以下咽的。只是食量不夠,在課堂上經常會感到饑腸轆轆。那時候好餓啊,但我沒有馬建強那么強的覓食本能,愚笨的腦袋,怎么也沒想到可以去田野里找一點吃食,只是被動地一天天縮小食量?赡苁乔嗌倌陼r期比較懵懂的緣故,我沒體會到馬建強在他所處環(huán)境里的絕望,只是有些孤僻,不愛和人相處,不愛運動,喜歡遐想,在思緒的漫游中覺得時間有時很快,有時又很慢……等我爺爺來學校接我的時候,煎餅已經全部吃光了,只剩下那袋沒舍得吃的小麥,本來打算用它在最艱難的時刻去換取一些餅或饅頭回來的,現在用不著了。爺爺后來和我聊天時常說的一句話是,“你那時候可憐得就剩下一小袋麥子了……”到了縣城后,我們整個大家庭的境遇并不比在農村好多少。爺爺在街頭擺了個攤子賣白開水,用這個連小生意都算不上的收入養(yǎng)活全家。在縣城中學,家境好的學生更多了,那時候似乎沒人再挨餓,起碼孩子們是餓不著了,但我還是覺得餓。家里從來都沒有“早餐”這個說法,每天起床后無論寒冬還是酷暑,都是餓著肚子去上學,到了課間操的時間,已經餓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路遙用這樣的句子來形容,“饑餓經常使我一陣又一陣地眩暈。走路時東倒西歪的,不時得用手托扶一下什么東西才不至于栽倒。課間,同學們都到教室外面活動去了,我不敢站起來,只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下,我甚至覺得腦袋都成了一個沉重的負擔—為了不讓尊貴的它在這個世界面前耷拉下來,身上可憐的其他部位都在怎樣拼命掙扎著來支撐啊!”《在困難的日子里》中的馬建強很幸運,他遇到了一個無論形象還是性格都很美好的女同學—吳亞玲。吳亞玲是馬建強困難日子里的一道光,她為馬建強做了一份餃子,還把自己父母支走了,想要馬建強吃一頓飽飯。為了這頓飯,吳亞玲可是煞費苦心,但馬建強已經敏感到一定程度了,連聽到“吃飯”這兩個字,都覺得是別人對他的憐憫。委屈的吳亞玲淚珠掛在了臉上,而馬建強的身體也在“劇烈地哆嗦著”,“止不住的熱淚在臉頰上籟籟地淌下來了……”由此可見,饑餓是多么可怕的東西,它讓自卑的人更自卑,讓敏感的人更敏感,它讓人與人之間喪失了本真的聯系,讓美好的情感竟然變成了恥辱。在馬建強所處在時代,饑餓是懸掛在人們頭頂的烏云,走到哪兒抬頭都能看到它,即便你不抬頭看它,它也會通過胃部的痙攣來提醒你。在饑餓面前,尊嚴有時候會凸顯它強烈的模樣,有時候又脆弱到不堪一擊。在我上中學的時候,班級里興起一股風氣,偷女同學帶的盒飯吃。那是不愿意中午回家吃的女同學們帶的午餐,這些午餐,往往在上課間操前后,就被饑餓的男同學們偷吃掉了。開始的時候,有女同學向班主任告狀,后來發(fā)現沒用,就紛紛多帶一點,有喜歡的男生,還會專門送到他面前,看著他吃完。我參加過偷吃盒飯的行動,被女同學抓到過,也被班主任訓斥過。不知不覺間,也有兩位女同學注意到了我,她們開始給我?guī)С缘,不僅是盒飯里的米飯和炒菜,有時還有一些辣炒的肉塊和時令水果,冬天的時候,還有香噴噴的烤地瓜。我看到過網上有人問,在路遙的小說里,吳亞玲是喜歡或愛馬建強嗎?對于這個問題,我的看法是這里面有喜歡和愛的成分,但更多不是異性之間的,而是人性美好的一面在閃光。在困難的日子里,如果連這些美好的人性也消失了,那才叫難上加難,沒法活了。我一直把那兩位女同學當作姐姐式的人物,她們也把我當作弟弟,聽我講我以前的故事,會哭,會流淚。畢業(yè)之后,我們保持了一段時間的通信,她們告訴我她們的境遇,喜怒哀樂,我告訴她們我喜歡文學,在學習寫作。后來聯系慢慢地中斷了,F在已經記不清楚她們的樣子,但不會忘了她們在我饑餓的歲月里提供的食物,也讓我對女性獨有的情感抱有傾慕之心。斷斷續(xù)續(xù)的,后來還有過一些挨餓的經歷,不過都已經是片段式的了。記得有一次坐長途公交車去另外一個縣城,坐上車后心慌慌的,才想起來上車前沒有吃東西,胃空蕩蕩的。沒法下車去買什么食物,只好在口袋里摸索,竟然摸出了幾十顆瓜子。把那些瓜子一顆顆小心地剝開,再小心地放進嘴里,慢慢地咀嚼,慢慢地咽下,真覺得這瓜子是天下最好吃的食物。饑餓真是一種深刻的記憶,以后縱然品嘗過諸多美食,也一直忘不了那幾十顆瓜子的味道。在以后的時光里,我再未讀過路遙那篇《在困難的日子里》,因為不用讀,文字中那些刻骨銘心的描寫,已經深深印在心里,哪怕具體的章節(jié)和詞句都忘記了,但故事里那個倔強少年的形象,卻一直以飄搖的方式存在著。他那被冷風吹起的破舊衣裳,他奔跑在田野里,為一顆被人們遺留在地里的土豆而欣喜若狂的樣子,面對喜歡的女生時的那種自慚形穢……都讓我感同身受。也許,從讀完這篇故事開始,我的骨子里就有了饑餓情結,對描寫?zhàn)囸I的文字特別感興趣。后來才知道,許多優(yōu)秀的中國作家,都有深刻的饑餓情結,因為他們都曾經歷過比我所經歷的要困苦無數倍的饑餓歲月。莫言獲得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時,有記者問他是什么促使他走上了文學道路,他的答案是“饑餓”。和《在困難的日子里》的馬建強一樣,莫言在“三年自然災害”期間,吃過樹皮、草根。同樣是在1961年,村里的學校拉來了一車煤塊,莫言從煤車上搶了一塊,咯吱咯吱地啃了起來。后來回憶,莫言覺得那煤塊越嚼越香,“味道好極了”?梢哉f,是饑餓“喂養(yǎng)”出了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寫?zhàn)囸I,天津作家楊顯惠有一本著名的紀實文學作品《夾邊溝記事》,這本書里寫到一種叫“粉湯”的食物,別看這個名字看上去挺洋氣,事實上卻是用黃茅草籽煮出來的,只是看上去像淀粉熬的湯而已。楊顯惠在書中寫道,“這東西根本就沒有營養(yǎng),但是也沒毒,吃它就是把空空的腸胃填充一下,克服饑餓感,就像有些地方的人吃觀音土一樣。這種東西能挺時間,吃上一次能挺三天,因為它是不消化的。既然不消化也就排泄不出來,需要吃別的野菜什么的將它頂下來。這種東西千萬不能在粥狀的時候喝下去。在它還沒凝固成塊狀之前喝下去,它會把肚子里的其他食物—樹葉子呀,樹枝呀,還有別的雜草籽呀—粘在一起,結成硬塊堵在腸子里形成梗阻!比绻f這樣的描寫還不夠驚心動魄的話,那么書中記錄的一則故事足以讓人驚呆:一名“勞改犯”把剛吃到胃里的食物嘔吐了出來,還沒來得及被消化的食物顆粒,馬上被別的“勞改犯”搶了去,為什么要搶去?因為這些嘔吐物放在水里清洗一下,還可以重新做成飯吃下啊。我不是太過感性的人,但看到這樣的情節(jié),也難免落淚。2014年獲得卡夫卡文學獎的作家閻連科,在他的領獎詞中,一開始就講述了他的饑餓記憶,他說:“那時候,我只有幾歲,隨著母親去寨墻下面倒垃圾,母親拉著我的手,指著寨墻上呈瓣狀的觀音土和散粒狀的黃土說:‘孩子,你要記住,這種觀音土和榆樹皮,在人饑餓煎熬到快要死的時候,是可以吃的,而那種黃土和別的樹皮,人一吃就會更快地死掉!边@些,僅僅是我能想到的作家們描寫的饑餓體驗,民間還有無數人,在腦海里存放著他們的饑餓記憶,那是我們民族的一段苦難史,是萬萬不可忘卻的。忘掉饑餓,就是忘掉我們曾走過的艱辛日子,就不會珍惜現在來之不易的生活。當看到這樣的新聞—《我國每年浪費糧食800萬噸,夠兩億人吃一年》,還有高檔酒樓中,滿桌的山珍海味還剩下大半就被整桌地倒掉,我就忍不住心痛。我一直覺得,現在的食物浪費狀況如此嚴重,和我們曾經的饑餓記憶有關,因為被餓怕了,所以寧愿吃不了,也要點滿一桌子飯菜,寧可被倒掉,也不愿意在請客時面對菜肴被吃光的尷尬。這是對饑餓記憶的一種報復,而這種報復又是那么的沒有必要。面對物質過剩,我們更應該正視過去的饑餓,走出饑餓的陰影,用正常的心態(tài)去對待食物,進一步來說,用從容的心態(tài)來面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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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認他鄉(xiāng)的作者是韓浩月,全書語言優(yōu)美,行文流暢,內容豐富生動引人入勝。為表示對作者的支持,建議在閱讀電子書的同時,購買紙質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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